眼下虽然被拘的魂魄还可以收回,但已死之人,也就无力回天了。”齐藤一将十三朵粼粼鬼火以符纸包裹收入怀中,摇头轻叹。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加上武器弥漫,密林之中更是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那押运濡尸的一行人点起的火把。但与寻踪鹤一般,纸人所见即为齐藤一所见,他对林中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般来说,以一人之力控制多个纸人的话,需要将纸人注入魂魄,由受操纵的魂魄去扮演角色,自己则省心省力,这也是之前何师祖的做法。即使是《请神**》操纵的神兵神将,以及“心分百用”也是大同小异,只是以信仰愿力模拟人格,取代魂魄的作用而已。
而齐藤一此时所用却又不同,他是真正意义上将自身神念分化,一分为十,十化为百,一人同时扮演多个角色。这种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法职者修到一定境界后的必经阶段,演化到极致就是一念化世界,掌中佛国之类境界。
“既然有玄门高人介入,我等认栽。只是我等也不过区区几个跑腿的小辈,想来以前辈之尊,应不屑与我等计较,不如放一放手如何?若前辈一意要理会,可否可等我方尊长前来,与我方尊长一并理论?”
而另一边,褐袍人喊问几句后,不见回应,已知此时难以善了,向身边的人使一眼色。立即有人口中念咒,揭开一个小小盒子,盒子打开后其中空空如也。但其中却有一股肉眼难见的阴气冲出,却是他们特地养来传讯联络的小鬼。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空中还有几十只燕子,正在自由的飞、扑、叼、啄,自由嘻戏,叽叽喳喳。那股无形无质的阴气刚刚冒出,其中好几只燕子就像见了什么虫子美食一样争相围拢过去,围成一团。那阴气左冲右突,却始终出不来。
“罢了”见此情况褐袍人心知对方算无遗漏,如今必已难逃侥幸,当即一咬牙向众人喊道:“大家分散逃命去吧,能走了一个算一个”
“逃不了的”齐藤一摇摇头,对这些人一切举动都视如反掌观纹,“等擒下你们,再问问你们是何等来路。”
说话的同时他打开手上的一个箱子,正是之前褐袍人交给纸人匪的,看了一眼:“这些银圆果然边缘都有一圈细微血污,是借以施展诅咒的媒介,不过这血究竟是什么血?……”
话音未落,齐藤一注意到身边的朱雯盯着箱子中的银圆,脸色苍白无比,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这血,似乎来自于一个很可怕的人……或者地方。”朱雯喃喃回应着,声线微微颤抖,这位原本气质空灵恬静的美女如今已是面无人色,过几秒后才定下神来,选择措辞形容那一瞬的感受:“我尝试沿着因果线追根溯源,但是一股充满阴森与死亡气息的恐怖感令我实在无法追寻下去……”
“你先不要理这个,等我解决这群人再问个明白。”齐藤一安慰道,心中却颇有几分不祥预感,眼前这群人或许算不了什么,但背后的势力却只怕不简单。
“那群人怎么了?”朱雯定下神来,却现森林里的那群人说是分散走人,但却总是在方圆不到十丈的范围内无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表现越来越是慌乱,甚至一头撞到树上或者互相碰撞摔倒,却始终走不出去。
“他们受我布下的阵法影响,空间感方向感以及所见所闻都被*扰了,以为走直线实际上却是在绕圈,所以无论如何走不出去,这也类似于‘鬼打墙’。而且阵法也会慢慢影响他们的情绪,让他们越来越是慌乱,白白消耗体力。”齐藤一默默看了片刻,就操纵林中隐藏的纸人,将一些已经彻底失去分辨能力的人一下敲晕,再拖出阵外捆绑起来。
而那群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无尽的林海,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明明之前已经分道扬镳的同伴,心中慌乱不已,哪里有注意到同伴已经越来越少。
这群人修为虽并不足道,却都懂得一两种歹毒的诅咒术法,又操纵濡尸,如果正面冲突未必不能给齐藤一带来一定的威胁。但如今在齐藤一巧妙布置下,却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眼看就要被一网成擒。
“年轻人符箓之术与阵法之道都造诣颇高,茅山派何时出了这等俊杰?”就在此时,不远处一老妇人的声音传来,就如兜头一盆冷水淋下,齐藤一不由面色一变:莫非对方的强手已至,而且还来得如此神出鬼没
他蓦然转身,十米之外的几棵古柏之间不知何时已占了一名白衣婆婆,本来在漆黑森林中身着白衣应不难分辨,而齐藤一的神念分化也足以兼顾四方,并无视觉死角。但此时正是月在中天,一道洁白的月光正好透过几棵柏树之间落在地上,正好罩住了那婆婆,看上去人与月光正好一体,无比和谐融洽,竟让人无法察觉。
但齐藤一只是心头略动,随即稳住心神,心中一片坦荡无畏,拱手问道:“承让了,不知这位婆婆前来,所为何事?”
这道术修为,最重心境。若是遇到对方一两样诡异术法,就心中惊慌畏惧,那么修为至少要打上七折,就像林中中了齐藤一计算的那一行人。相比之下,齐藤一的反应证明他无论心境道术,都远胜那些人。连原本被惊吓到的朱雯也随之镇定下来,她心知遇到厉害人物,于是悄悄通过主神手表出联络信号,好让王宗尽快赶来相助。
“你是一眉的弟子,还是何鑫之的弟子?”那婆婆不答,却反问了一句:“看你的道术,却是何鑫之的符箓之术居多,只是何鑫之早已在三十多年前遭了报应,莫非你却得了他的隔代传承?……怪了,你两人的过去竟是一片虚无,就如世外之人,叫我完全算不出端倪。”
“原来是茅山前辈。”何鑫之正是何师祖本名,齐藤一一听之下,已清楚来者是谁,再次稽施以茅山礼节:“弟子师尊正是一眉道人,见过太常婆婆。”
“一眉那老家伙所教徒弟不少,却宁滥勿缺,从来不甚用心,想不到竟然也有好传人了。”婆婆叹了口气:“茅山四老中,一眉阵法第一、石坚攻伐第一、何鑫之符箓第一,无论如何,也都算是有了传承。倒是我号称术算第一,至今找不到合适的传人。”
说到这里时婆婆呵呵笑了两声,笑吟吟地望向齐藤一背后的朱雯:“这小姑娘一身白衣,倒与婆婆我品味相仿,更难得的是身兼漏尽天眼,修习卜算之道,绝对是事半功十,可愿随我修习玄术?”
“婆婆既是为我而来,也是为那些施邪术害人的恶人来的吧?”听到婆婆提及自己,朱雯轻声问道。
“你有漏尽天眼,也有一颗玲珑剔透之心,如此甚好”婆婆闻言更是愉悦,笑靥满面,她虽满头白,脸上却极少皱纹,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只听那婆婆又道:“说我也为那些人而来,其实也不错。这些人所为虽然不是什么善事,但如今却还未到该受报应的时候,这次就放他们回去吧。”
“何为报应?”齐藤一凛然反问:“摄人魂魄,杀人取血,害人炼尸,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教我见了,又岂能坐视不管?他们现在不受报应,难道还要等将来多害些人再受报应?……还是说,这些人正是听婆婆之命行事?”
婆婆面色一冷:“你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那些被害之人皆是命格不祥之人,或克死亲友,或甘习下流,或不知羞辱,色邪阴鄙,无益于世人。再者若非他们贪得不义之财,又怎会遭此祸?岂不闻太上曰:‘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那些害人之人虽说用的是魔道手段,却也合乎天理,所害并非无辜,反而对世人有利。
正如苍狼捕羊,你杀尽群狼,固然用心良善,却不知狼尽灭,则羊泛滥成灾,食尽草木,到头来反遭灭绝年轻人,你又何必强行理会这些?”
“太上曰:‘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齐藤一接口吟出《太上感应篇》接下来的语句,又问:“婆婆既然知道善恶之别,就也该知道那些被害者不应因此小恶而受此大报。至于他们的先天命格的贵贱好坏,冥冥中自有天数,婆婆又何必教他人越俎代庖,代天行罚?”
婆婆听得怔了一怔,随即又是一笑:“这些人非我指使,只是背后指使他们的人你也万万惹不起。我让你就此罢手不管,也是为你好。
你这小子心地甚好,古道热肠,又兼身怀秘术,实为人中翘楚,只是偏偏学了儒家的迂腐,过分执着于善恶表象,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却不知以佛教因果业报之说,这些先天命格极衰极贱之人,也是前世为恶,后世投胎才遭了报应。早些被害,也是早些还了业报,免得一时受苦,不也正是善恶有报,天理昭昭?”
齐藤一听得一时默然,心知太常婆婆所说或许也算是修道界的潜规则:正派只护福缘深厚之人,邪修也尽量挑命格不祥之人杀,两不相犯,不但大大减轻因果业报,而且还有许多冠冕堂皇的说辞。若是邪修靠山大有来头,更可肆无忌惮……一时间齐藤一更回忆起自己过去蒙冤入狱经历:“如此黑白不分,又与世俗界有何两样?”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齐藤一突然开口漫吟,他心中激愤,出口字字铿锵:“我只求分个是非黑白,并不顾管其他,与婆婆道不同,不相为谋。眼下婆婆如想护住这群人,就请赐教罢”
此言一出,齐藤一心中就像放下一块巨石,一阵轻松自在,又如挥清迷雾,一片澄清坦荡。有道是“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求道者行事手段,所用术法或可有曲有折,但道心却不可有丝毫迂回曲折,需如元婴赤子,直指本心,方通大道。此时面对比自己修为更高深莫测的太常婆婆,齐藤一坚持本心,无所畏惧,道心再进,气势竟然丝毫不弱于对方。
此时他凝神守意,随时准备重启“极乐灵屋”。他并不迂腐,明知对方修为胜过自己,自然不会将这件厉害法宝弃而不用。朱雯也是全神贯注做好准备,她有操纵小范围概率因果的能力,在道术之战中,作用更是不可忽略,两人联手,胜负还未可知。
“年轻人,你倒是十足十像了你师父,依旧是所谓的‘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虽然形势已是剑拔弩张,婆婆却丝毫不紧张,反而抬头细观天象:“此时正值‘腾蛇暗伏、太岁星至’,看来你两人还会有两个救星,纠缠太久,于我不利。”
说完她从衣袍内取出一幅画卷,双手展开:“这样吧,我等也不必斗法伤了和气。只需有人说出我这幅画内所画何物,我立即离去,不再管此时,还可答应你们任何一个要求。”
随后她将画向前一送,那画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捧着,缓慢地平平飞向齐藤一两人。
“这又是什么?”齐藤一观察那画卷,只见画里既非人物,也非山水,线条凌乱不堪,完完全全就是一幅随手涂就的乱麻涂鸦,哪能看出丝毫端倪。再以神念感应,也感觉不到任何法力波动,也就是一幅普通的画罢了。
然而眼角一瞥,却见朱雯对那副画卷看得目不转睛,双眸睁大到极点,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却又极为感兴趣的,十分渴望见到的东西,俨然已经将全副心神投入其中。就在紧盯着画卷的片刻之间,她突然身子一软,像突然间全身抽干了所有精力一样摔向地面。
“怎么了?”齐藤一吃了一惊,连忙一手将她扶住,同时一手虚空画符,一道雷光闪现,轰然将那幅画轰成飞灰。
“呵呵……看懂了就好,可惜小女孩修为太浅,虽然看懂,一时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既然这样,此事你们还是不管了罢”画卷被毁,婆婆也不以为意,突然腾空而起,半空中双袖舒展,形如鹤影。突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夜空中星光明灭。齐藤一因朱雯变故一时分神,失了先机,只得先施法守住自己与朱雯。
待到一切平静下来,眼前已经失去婆婆踪迹。再看林中,那些原本被他以阵法困住的人却早已失去踪迹,只留下十三具已失去行动能力的濡尸躺了一地。
“怎会这样?”如果说太常婆婆来去自如尚可接受的话,那么要凭空挪移走那十几个活人,就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齐藤一困惑之余,突然觉空中星象有异,连忙低头看表,顿时觉那时间竟然比预料的要至少快上半个多小时。
“我正面承受太常婆婆压力,自然无法分神兼顾那群人,那阵法也不知何时被破了。但更不可思议的却这短短几句对话间,时间已在不知觉中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让那些人老早走得远了……也不知是真正延缓了时间流逝还是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影响了我的时间感,相比我以阵法影响那些人的方向感,更显高明……茅山四老,果然个个都有高深莫测之能,让人叹为观止。”齐藤一心中震撼之余,又连忙察看朱雯的状况,觉她只是因为心力消耗过度而暂时昏迷,并无大碍,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虽然没能追缉到真凶,但总算追回被害者魂魄,也毁去十三具害人的濡尸……”齐藤一自嘲地苦笑一声,正准备收拾残局,突然心有所感,又露惊容。
“不愧是术算第一,处处占尽先机,如果她稍迟片刻走的话。”
此时天边有隐约的火光一闪,然后在转眼间越来越近,连空中的云彩也随着被拉扯出一条明显的轨迹,三四秒后,一道冰火龙卷伴随着强大的气压与肆虐的风暴,已来到眼前。
“老齐,遇到什么事了?”王宗随着冰火龙卷,轰然落地,一接到讯号,他已凭着冰火烈旋,跨越近千公里的距离,赶来相助。
“……倒是没有什么大事,有惊无险罢了。”齐藤一把经过略略说了,“倒是累你白跑一趟。”
“也没什么,其实最近也正好有些事找你,而且……”王宗蓦地目视某个方向:“……似乎又有高人前来”
眼下情形难测,王宗绝不被动等待,而是主动迎上,随着他身形向前迈步,一股强大的气压令四周树倒林塌,宿鸟惊飞,所向披靡地直逼向来者。
“慢着”齐藤一看得分明,连忙喊止,苦笑一声道:“这次,却是我师父来了,难怪之前太常婆婆说有两个救星……”
只见前方一道人从林中走来,看似随意迈步,也不离地腾飞,每一步都踏踏实实落到地上,但却来得极快,竟是用“缩尺成寸”的一类法术赶路。
只见来人身着一身麻布道袍,头顶也不戴道冠,不束髻,反而留着短,相貌清癯,略带风霜之色,又似乎还有几分市井之气,看上去平凡不过,似乎只是普通走南闯北的火居道人。
唯一的异像是他的两条眉毛在眉际连成笔直一线,成一字眉之相。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