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不信呐!”鬼眉说得兴起,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坐,然后叽叽咕咕道,“告诉你,有回和人一起到一个大户家里去打家具,那笑话,都可以用船装了!刚去的时候,那家的夫人特别不好说话,在内宅里呼喝下人惯了,又当做活儿的是下作人,实在没给个好脸子。她也不懂,干活儿原是要互相配合的,才一开口,就将我们各人一件活、一块地儿地拆开了,说是,免得扎堆闲聊,浪费工夫。我虽乱七八糟的各样活儿都会一点儿,可,从头到尾一个人制个橱柜出来,我是真不成啊,还不傻眼?
但是,临阵脱逃又不是本姑娘的脾性。我看着自己跟前那堆木料杵了半天,心里有了主意,就先硬着头皮刨了几块板出来。那夫人一瞧,不乐意了,将我好一顿臭骂。我就对她说,我这是先择菜后下锅,把要用的料都给弄齐了,回头静下心来一总干那细活儿,更顺畅,也更漂亮。我问她,夫人会绣花儿吗?您觉着,是一会儿绣裙子、一会儿绣鞋面,出的活好,还是,弄完一件再弄一件的好?这干活也讲究个一气呵成,顺不顺手的道理。她想了想,大约是对了心思,面上虽然还是耷拉着,却也没再继续骂我了。我又说,您瞧,我连图纸都不用看,您还不放心?老师傅的本事,在心里,在手上,所以才叫手艺,那用眼睛的,都是学徒。我闭着眼睛都能给您弄出来!她一听,哼了一声,道,就算手艺好,也不能闭着眼睛,仔细削了手再连累人找大夫。”
昭岚笑道:“她这是给你糊弄过去了。后来呢,你总不能天天拿板子应付啊?东西出不来,这不还是过不了关吗?大约,她也没那么些木头给你折腾。”
“你别急啊!好戏得等到晚上。要说那家人,也真够刻薄的,一直到亥时才放人收工。于是,有人便对她说,点蜡干活不要紧,但要足够亮堂了才成,不然,只怕线走歪了,再废了木头。若不是让她觉得蜡钱比工钱贵了,不划算,又实在担心真废了好料,否则,只怕让人昼夜不歇都可能。好不容易等各处歇下了,我翻墙出去了一趟,找了些金粉回来,然后,将白天做好手脚的木料剖开,将金粉抹进去,再把木料复原。第二天,我寻了借口将那夫人引到跟前来,然后假模假式地干活,将那段木料当着她的面锯开,然后一声尖叫,倒地便拜......”
“你这可不是为的拖工期了吧?连装神弄鬼的耍诈手段都使上了。”昭岚失笑摇头。
“你别打岔啊!到底听不听了?”
鬼眉拍案,昭岚赶紧抬抬手:“听!接着讲,接着讲。”
“嗯。她和随身丫头当即被我吓了一跳。我干脆拉了那丫头一起跪地,又让她请那夫人一起拜。她们瞧见那木头金光灿灿,远非天然金星可比,又兼木料原就不是能出金丝的小叶紫檀等极品,本就吃惊不小,再见我这等模样,自然是要问缘故的。我就告诉她,大约是他们家买的木料好,祖师爷瞧着欢喜,这便显灵了。然后又道,这木头再打家具,那是要亵渎神灵的,干脆造了神像供着吧,还能保佑阖家安康,人家想请也请不来的。夫人当即便应了。我又说,这东西可比打家具更要仔细,而且,要虔诚恭敬才成。我们兄弟几个都是靠祖师爷赏饭吃的,自然不敢不敬。但是,眼下他们都忙着呢,也丢不开手来伺候这头,若是累得神灵误会,以为是夫人家不敬就不好了。那夫人一听,立时便将我们几个叫到了一处,也不用我们急着打家具了,一门心思地先给她忙起了那尊神像。”
昭岚听了大笑,道:“那户人家,不会是从此便供着鲁班了吧?”
“鲁班怎么了?换户人家,你让他去请,看他请得来吗?!”鬼眉挑挑眉毛,接着道,“这人到了一处,我的烦难自然也就解了,毕竟,打打下手我还是成的。我们将那神像雕好,又刷了金漆供上,拉着那户人家满府主仆,恭恭敬敬烧了香、磕了头。接下来嘛——,活儿还是要继续干的。以沾沾祖师爷的灵气为由,我建议将干活儿的地方定在了供奉之地前头的空地上,然后又撺掇着那家各房的主子,将什么床啊、书桌啊,但凡要紧的物件,舍得换的就换,实在不想多花钱的,就给整修整修,出出新。结果,门里又去了十来个人帮忙,忙活了好几个月才给齐活儿。连他家老太爷的棺材都一并做了。”
昭岚听得乐不可支,捂着腮帮子道:“我瞧出来了,你这是想法子给手下人找活儿呢!”
“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不想丢人,再连累兄弟们被人撵出来。其实,也算不得讹人,东西都是他们家自己同意置办的,我们也没偷工减料,挣的都是手艺钱,不过是多争取了些活儿罢了。”
“那磨洋工呢,究竟是怎么个磨法的?”
“唔,好像这桩倒不曾使那磨洋工的手段,不仅如此,还特意赶工了吧?东西太多,工期太长,主家觉得按天算钱不划算,大约也是因为大户人家庞杂,这各房有些小帐不好囫囵在一起,后来改了论件了,只算大小物件,每件物什工钱几何。我们也觉得耗费太久没意思,还有别的事呢,耽搁不起。我是干了没几天,就借口老家收麦子,跑去办别的事儿了。
要说这磨洋工,只拿这木匠活儿打比方,最简单的就是,自己得心里有谱,大约准备几天干完,每天得做到什么地步。心里的小账一算好,耍起滑头来才不容易露馅。否则,傻乎乎地三天干完,人家瞧着柜子都立那儿了,你就想多赖几天,也赖不成啊?得先合计好了,每天干多少,千万别给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