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听她言语无恙,昭岚仍是不太放心,打亮了火折子在人群中查看。
星火一闪,那场面,真够难看的。
七手八脚,四肢乱拧,脑袋顶着屁股,嘴巴贴着臭脚,纠纠缠缠,交交叠叠,管他什么翩翩儿郎,全没了仪态。
“喂!你到底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昭岚看看浮面,没见着那一道石灰白,干脆俯下身子,贴地去看压在下层的人。
“笨蛋!灭了!灭了!赶紧灭了!”
“嗯?”昭岚刚刚顺着声音来处看到鬼眉,欣喜之色尚未漾开,却见她朝着自己连骂带喝,比手划脚。终于醒悟乃是手中火折子有问题,赶紧熄灭。
说是迟那时快,昭岚反应并不慢,火折子的明灭经过,也就是二人前后喊了两句话的工夫,却是为时已晚。在昭岚熄灭火折子的咔哒一声微响中,他赖以紧贴的墙壁轰然一下便窜起一片火光。紧接着,以双目来不及尾随的速度迅速四下蔓延,弹指刹那,便将整个羡道引燃成了火海。
先行爬起的几人,顾不得摔跤,连忙跌跌爬爬去扑打火舌。昭岚更是悔恨自责,扯了外衫去扑打闸门附近,防止那群未及起身的人被烧灼得厉害,一边顺势朝鬼眉挪去。
紧张莫名地忙了几息,众人缓过神来,稍稍心定。
这火,并不灼人,乃属冷火,而且不难扑灭。
众人不由长叹一声,狠狠舒了一口气。
这心惊肉跳的!
可惜,实在是好景不长。
随火海而起的惊魂,未定一瞬,就听众人唧唧喳喳互相安慰的说话声背后,隐隐约约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细碎微响。耳力上佳者未及开言提醒众人,就听那声音越来越响,越走越急,最后发出一串震耳爆裂之声,与烟火一起弥漫羡道,充斥众人耳鼓。与此同时,羡道尽头的那扇厚重闸门,在几道“不好!”的惊呼声中轰然倾塌。那团未及彻底分开,赖以靠身的一拨人,应势便往下滚去,跌往暗黑之处。险险躲过的人却不敢兀自庆幸,连忙伸手去捞兄弟,却是被猛然冒出的一道水浪昂头一卷,一并吞噬了下去。
“抓紧!”
“抱紧!”
心知不妙的昭岚,甩手就将脱下的衣衫一端抛向鬼眉。果然,紧接着便是又一个更高更猛的浪头袭来,将他和阿木同时疾呼而出的两个字吞没了一半,也将幸存的几个人彻底卷走。留下空荡荡的羡道,如同无人来过。
即便水性良好,这样的情景也没法庆幸。
茫茫黯黑,无知无识,犹如困身一团浓墨之中。分不清哪里是纵深沟谷,哪里又是水岸生土,也许越是奋力划水,越是向死亡迈近。只能尽量憋气,极力延长空气在胸腔里逗留的时间,任身体随意躺在水中,然后自由漂浮,顺其自然接近水面。从头到脚疼痛欲裂,因为那个迅猛强烈的浪头狠拍之下的力量巨大,筋骨几乎散了架。
危急关头还能想着救美的两个英雄,早已被人力不可抗拒的猛浪不知拍去了哪里。
鬼眉一手抓着一片碎布在水中苦笑。左手是昭岚的,右手是阿木的。虽然已经碎裂成了小块,她还能想象当初它们完整的样子。
昭岚这片,是宫制的缭绫,雨过天青的颜色。他的衣着,无论长短厚薄,无论明纹暗花,无论轻软挺括什么质地,似乎总是这个颜色。一如他行止言笑的优雅风度,万年不变。
阿木这片,是上好的墨蚕丝织就的新花式,刚买的。风荷满塘的暗纹,淡淡的靛青,微微泛着紫色。那张惊天动地的绝色容颜虽然被遮了,总还是喜欢看他穿得妥帖养眼些。尤其是见他和姜桐在一起,总不想一个过于花俏,一个过于寡淡。阿木从不挑剔,她给什么,他便穿什么,也总是随时随地对她亮出大白牙,表达他的满心欢喜。
唉!果真“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话没造错。人心有余,物力不足。那两个不想抛下她,她也死命地想尽可能和他们团在一起,却还是被巨浪拍散了。这绫罗绸缎的看着好看,也忒不经拽了,早知道,还不抵让他两个扯着她呢!有道是“草绳子下水——得劲”,她这身粗麻在水里一定比那精细之物结实。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身侧的水一阵异样波动,鬼眉立刻警觉。这种动静,应该不是哪位同伴在靠近。素闻水中无名生物不少,且又是置身在这不乏诡异的陵墓之中。论速度,她是万万比不上来者,不如以静制动,装死躲过为上。
于是鬼眉紧闭口鼻,一动不动地任身子渐渐下沉。
谁知,对方似乎早有所觉,见她移动位置,顷刻也改了方向。
鬼眉大惊。她无声无息地装死,身上也没有破口流血,如何还能引起注意?莫非这东西嗅觉太过灵敏,或者另有夜视之能,可以在这暗河水底拨云穿雾不成?
心惊之下当机立断,择路而逃。
那东西见她忽然凫水往上,也紧跟着再次转向,追咬不放。
鬼眉两眼摸黑中凭着感觉一路斜上,手脚齐用奋力扑腾,无奈却远远没有那暗中之物迅捷。只觉得身后水纹左右轻晃,并无多大摆动,顷刻间那物便一路蛇形,悄然无声地贴上了她后滞的腿脚。鬼眉不容它缠上,当即一个团身,鸭子觅食般就将头脚倒了个个儿,然后抽了银针在手,游鱼下探,摸索着去对付那尾随之物。
水中不比岸上,单凭内力并不能控制好力道和走向。所带银针并非无限,此刻又是才入墓中,后头不知还有多少险阻,故而不能随意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