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阳北端与朝旭相接,东部是奉天。而瀚宇因对朝旭似同环抱,故而西南下垂之地又若有若无似乎要与干山道最北地区相咬,只是中间隔了河流、沼泽、丛林乃至群山,形成天然屏障。自西腰而下,沿着国境线便是层峦叠嶂的大小山脉,山外便是荒漠。据说荒漠之外便是海,可惜穿越不易,谁也没走过。倒是望海道,借着和奉天相连的一角,恰似远远能够看到一小片海域,偏那地方在奉天西南边陲。能有几个为了看一眼海,无端端去叨扰奉天?想是这望海道的名字,多少带了些似乎没有的遗憾,和假想拥有的希望吧。
若将整个熙阳均分南北画出一道东西走向的线,坐落其上的不是京都鹏城,而恰是洛川。
姜桐指挥人在洛川隐蔽之地忙于造船时,熙阳北部,于二月中旬,谷阳道大举起事,随后是干山道,乃至木槿道。而南部,除开鹏城和京畿道不明,丰林道、望海道、天南道以及西关道,也都均有动作。
首先起事的是天南道,原因无他,一则是因天南道地处国土南端,位于京城东南方向。以熙阳东西跨度均分标注,天南道恰好和谷阳道同在一段东西横跨范围内,南北遥望呼应,形成自两端边区延伸向国土腹地,夹击中腰之势。
二则,这天南道,也有一位在熙阳国余威犹存的故人。郑翘楚赶往谷阳道时,便有急信相托,送到了此人手上。此人姓关,单名星,字天行,当年与景飒也极为交好,是同辈中颇得景飒欣赏之人。其人年纪比郑翘楚小一轮,又比景飒早生了两三年,算来四十多岁,正当壮年。若非熙阳帝昏庸,以此人开国之功,经纬雄才,这般年纪,当是正值朝中呼风唤雨、堪为重用才对。
关天行远走东南,倒非是受到熙阳帝迫害后才离开的,而是熙阳帝登基,论功行赏,授官封爵时,主动婉拒后悄然离京。是二十位开国功臣中,除景飒之外年纪最轻的,又是继景飒走后,第一位归隐的。很难说,他当初离京去往东南,是受景飒影响过深,还是最早看清了熙阳帝其人,又或,存着一份浪漫豪情,大事既了,想去看海。
郑翘楚最先想起的老兄弟并非关天行,但是等将故人一一忆起时,却觉得此人最为堪用,最值托付。
实践证明,郑翘楚没有料错。
关天行没有像徐双成这样的高官学生在朝,没有谷阳节度使一呼百应的万千人马,他有的只是叫郑翘楚一封密信勾起的往昔回忆;有的是,潜藏心底如今又被翻起的,对景飒亲如手足的兄弟之情,或者,比手足更胜几分,是两背相对,心不设防的信任,一致对外,配合杀敌的默契;更有就是,因那《告帝罪书》激起的滔天怒焰。剩下的,是鬼眉放在天南道为数不多的门众。
关天行就带着这些,从天南道一处位于依山傍水之地,远隔尘嚣的闲雅竹楼中轻轻走出,然后顺着延展入世的野菊小道,一一捡起这许多年来似有似无落在人间的交情。
有,当年垂髫之时为了追抓小狗误闯桃源,如今早已长成的邻村少年;有,来山上采药摔伤,被他留下擦药歇息的羞涩汉子;有,他在山脚田埂上吹风,同他打过招呼的农家大叔;有,推着独轮车送货的杂货铺伙计;有,设摊路边,他忘了书局搬迁何处,向其借问道路的算命先生;有,凑趣闲看杂耍,失手朝他飞来一物的艺人;还有游历在外,有幸同乘一条船的,兴趣所致一处喝过酒的,碰巧口音相似、共游了一处园子的......林林种种,多是偶然相识的布衣朋友,没有刻意相结的富贵亲眷。便是曾经下过棋、谈过画的,也不是早有耳闻的文人墨客,而是茶馆听书的落第秀才。
二月二十一日,郑翘楚镇慑瑜怀府、徐双成扬威谷阳道时,关天行领着鬼眉的手下,硬是将这些看似路过即忘、偶然所得的缘分集结到了一处,扛着许诺必还、从农家借来的钉耙、锄头,首先砸了居地所辖的县衙。然后又加上了保长、捕快之流,用棍杖、朴刀替下农具,再去砸了邻县县衙......
就这么依葫芦画瓢,一处处走过,在二十九日,终于整合了一支看似有些模样的队伍,然后将最南端的夔州府给砸了。随即便添置了刀枪兵马,沿线北进。
三月初四,取博州,获兵马三千,义兵五千。
三月初七,取好梁,增兵至长枪步兵四千、弓箭手三千、骑射手三千,义兵若干。
三月十一,取鹏举,总计人马过两万。
三月十五,高州、次阳、简方、平溪、乌木等地,也同时爆发。
三月十九、二十、二十二、二十五......天南道北部也一连串地发生了暴民作乱事件。
不独天南道如此,东西两侧的西关道与望海道,也几乎同时爆发了由头不知如何形容,过程、形势,暂且也大概能归为农民起义的大规模事件。
二月二十三,西关道古瓷大火,烧毁了连同官衙在内的大片所谓官居坊。查案之下,方知是一伙小民,因为赈灾物资拖滞不得而泄愤作乱。官老爷自然气愤难平,又恐事出有因扯掉自己的乌纱帽,便恶人先告状,将那伙人告到了上一级那里。
这是一起官告民的案子,事件因为含了“本末倒置”和“黑白颠倒”两个词,自然不能善了。从那场大火起,卷进案子的凶手越来越多;也因那赈灾之事,牵涉其中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在道理讲不通的情况下,自然演变成了武力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