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鬼眉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取走扎在他身上的银针。想了想,明知可能性不大,还是打算尽量争取一下,试探说服池固伦改变敌对立场,“我并不想与凤卿,乃至你们为敌。只是眼下,似乎有些身不由己。不瞒你说,我的确有所图谋,打算取了熙阳帝的项上人头。”
说者的语气轻描淡写,池固伦却立刻闻言色变,由紫涨趋向青白。双瞳骤缩,因这不可思议之事写满震惊。继而又再度变幻,似是因了池凤卿的一席话,对此有了几分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了然。
“杀熙阳帝,是因为血海深仇,并非觊觎权势,更不是因为和昭岚勾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之所以大动干戈,也正是因为不愿与昭岚为伍,不想成全瀚宇可能的野望。我不独是江湖鬼见愁,还是统领八门的红门尊主,此举亦是为了保我门人。以瀚宇帝其人,我不能相信,他在征服天下江山、废除几国君主后,还能允许其他势力存在。清除朝堂隐患,他必是雷厉风行,绝不手软。”
池固伦动了动唇,可惜无法出声。
“你想说,无需至此是不是?放过熙阳帝,甚而同熙阳合作对付瀚宇,我便可以同样无忧是不是?”
池固伦眨了眨眼睛,表示赞同此话。
“可是,叫我如何放过他呢?”鬼眉苦笑,“只为一个不允提及的姓氏,便以莫须有的罪名下旨抄家灭族,仅我义父一门就是百十条人命!九族又是多少无辜?那田家满门被灭,又是多少冤魂?冯府人去楼空,家主逃亡在外,仆众飘零流散,是那冯良工果然大逆不道?不曾知悉的牵连,又会是多少?
虽是险险躲过一劫,世子爷也近乎尝到了顷刻家破人亡的滋味吧?感受可是如走炼狱?就算是你荣亲王府,若非老天眷顾,结局又将如何?你父王虽不与他一奶同胞,可也算是至亲!呵!是我忘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不肯顾惜,又何况隔了肚皮的兄弟呢?!这样的昏君,怎不当诛!可是,他身在帝位,如何才能叫他伏法?”
鬼眉见他似有动容,敛了敛不知不觉随言词而起的激愤之色,柔缓了语调继续“游说”道,“固伦,这样的罪孽之人,本不该存活于世,更不当为帝为君。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该清楚,由他继续高坐龙椅,你及你的家人未必能够一直安享太平,何不自己求个永世安然?若是你我携手互助,或许也能少些干戈。我对帝王之位本无兴趣,也能保证倾尽全力不容瀚宇染指。是让凤卿继位,还是拥立你父王,我都没有异议。甚至,我也可答应,只要熙阳帝和那些助纣为虐之人能够当众伏法认罪,还蒙冤枉死者清名,我亦不会牵连无辜,为难他人,亦不会诛他池家子孙。我——,其实并不希望凤卿恨我。”末一句充满无奈,充满怅然,却是暗含无望希冀的由衷之言。
池固伦此时却是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匆匆赶来,是因为不愿相信鬼眉祸乱,想听听她的解释。也想着,若果有是非,凭一己之力说服得她放手,或者可以免去灾祸。听得这番话,心中却是另起波澜。他又何尝想与她为敌?又何尝愿意她与凤卿互相怨恨?便是眼下听了这些,他仍是希望能够有法子化解,不至于昔日对饮说笑,花前月下之人,今日就成了你死我亡。
只是此刻,怕是——迟了。
山下已有隐隐的马蹄声传来,为数不少,也许——,凤卿终是动手了。
鬼眉亦听见了异动,蹙眉站起,冷了面孔。对早已候在几步外的两个手下抬眼示意,命其带走地上的人。
那二人点头领命,上前三两下便捆了池固伦,半拖半架地将他带离此地。
鬼眉犹豫一下,在身后冷声吩咐道:“小心伺候世子爷!有这么个尊贵的人质在手,咱们好办事。”
二人应诺。
池固伦苦笑暗叹。怕那些手下拿他撒气,就不能换个说辞和腔调么?唉!和池凤卿一样,明明都是心软多情之辈,偏被逼得不得不冷硬绝情,真是天意弄人!
鬼眉此时却无暇考虑自己到底是心软还是心硬,朝另一个方向提气飞身,几个纵跃就到了比武场外围的一处高台。举目一眺,果见山下几条道路远远有大队兵马围合而来。凝目粗略一扫,却没现那人的身影跟在队列之中。早已印刻在心,只凭远处一道剪影也能分辨是与否。
池凤卿没来?那就好!
摸出一只竹哨放到唇边,长短分明的几声尖啸立时划破晴空,射进方圆内外众人耳鼓。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吓得高处俯看热闹的小沙弥不用师父怒喝,也全都立时转身跑回了庙里。
鬼眉一个翻身跃下高台,步态沉稳地走向比武场。
比武场上的混乱也不过持续了短短片刻,在鬼眉到来时已恢复了控制。只是那场面——,恐怕对有些人来说,实在不怎么好看。擂台看席处的那些六部主事官员,已然不明所以地被人一一持刀架了脖子。代天巡幸的仪仗兵丁,在与擂台下观战的所谓江湖人士短兵相接落了下风后,徒剩怒目相向,刀枪对峙。剩下寥寥几位军中高手,负隅顽抗地搏命厮杀一阵,最后也不得不识时务地偃旗息鼓。
本不该是这个场面,实在是意外太多。
在池固伦和鬼眉感觉山下人马靠近时,热闹的比武场上也有警觉者同时察出了异状,敌我皆有。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立时便各自防备起来,暗中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