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是别称我白当家吧,只管照以前一样称呼便是,白某不恼。‘白当家’、‘白当家’,听着实在有些像是姑娘故意嘲讽白某的。呵呵呵......”
鬼眉囧了一下。
和那人紧邻而坐的白谦君倒是面带笑意,暗自窃喜。父亲大人如今也会开玩笑了,可算几十年的顽固迂腐有了改观,终于放开了胸襟。
那着装如同文士,佩戴又似武侠的中年男子,正是白谦君之父,白驼岭当家白书黁,字瀚文。白家上数几代,也是赫赫文臣之后,无奈战火纷争,白家所在的诸侯小国不敌强手,终被瓦解分割。而白家,满府尽忠,只保了年纪辈分最小的子孙逃出。家国俱无,白家遗脉落草为寇,成了山匪。虽是占山为王,却以诗礼传家,以致教出的孩子多是仗剑书生。
而这白瀚文,自幼便于诗书文章上显得天赋异禀,无意间又窥见了先辈手札,知道了自家来历,便更以文章风流自豪,书香之子自居。以致长成后,仗剑豪情少了几分,迂腐酸气倒多了几许。当年鬼眉少不更事,初闯江湖,当其冲地便被白瀚文有缘遇上。他那引经据典的咬文嚼字,又怎敌鬼眉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兼之歪理纠缠?气结之下,感怀家世,觉得世事弄人,虎落平阳,一时脑子热,便解了腰带在后山上挂枝了断。自然没有死成,反成了个笑话。
白瀚文因为性格使然,以山匪寨主身份而言,极其不擅理家。他既不屑结交官商,江湖同道又不喜同他往来,以致白驼岭渐显孤立,上下生财之道无从着落。经鬼眉一闹,寻死未成,自感屈辱无颜,更是整日闭门拒不见人,鲜少过问家事。白谦君被人雇佣买凶,便是为生计艰难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后来几年间,鬼眉也曾穿针引线地介绍过几桩生意给白驼岭,兼之上回事后,白谦君索性背着父亲说动上下,悉数投靠了鬼眉。不仅生计有了来路,大家也得各尽其才,寨中阴云尽扫,众人言行举止也都比往日多了喜乐自在。痼疾一解,便没人再去一味滋扰当家的,那白瀚文自然也就少了烦难,压力消减,郁结渐缓。而后冷眼旁观,终是有了一些感悟,血性复苏、雄心渐起,再不肯继续自弃。开始有意无意地过问家事,亲近鬼眉。
鬼眉当得白瀚文的“开窍”之师,而白驼岭上下行事作风、人品性情,又尽为鬼眉所熟知,此等密不可宣的大事上头,彼此的信任和默契,那也是非常可比的。毕竟,已经是不打不相识的多年缘分了不是?
白瀚文自嘲那“白当家”三个字,鬼眉却也不能再喊出“白驼子”这样不敬的称呼来,略一犹豫,便释然笑道:“也是,白叔当不当家,原也不是鬼眉给喊出来的,我就照着自家人的称呼来,还显得亲切一些。”
白瀚文坦然应了一声。
“白叔,我有一个无可替代的重任想要托付与您,只是——”
白瀚文见她似有顾忌,便笑道:“诚然姑娘当年有些童言无忌,但是其中道理却也叫人振聋聩。世间既有‘百无一用是书生’之说,却也有‘天下最好皆文章’之论。白某先是过于自负,后又走了另一个极端,乃是白某一时迷障,非关文章之过,更非姑娘之错。笔墨文章亦是手中刀剑,本是器物就当为人用之,没道理使人反受其累。是白某早先流于其表,忘了物尽其用,反倒令这一肚子墨水成了累赘死物。姑娘大可放心,白某如今已然想通其中关节,就再没有那些可笑的迂腐念头。姑娘有事但说无妨,白某定当竭力。”
鬼眉会意而笑,点点头正色道:“我知白叔不仅文章过人,更是写得一手好字,用得绝妙丹青。白叔既然不会多想,以您的能耐,鬼眉的托请于您而言,便是小事一桩。此次武林大会,朝中六部都会派人过来,我想请白叔多和各位大人聊聊天,交流交流书画文章,然后暗中留意他们的说话口吻以及用笔习惯。”说完,依旧有些心虚的看了看白瀚文,心中默默祈祷,可别再误会了自己是在故意折辱他的。
白瀚文听后未曾立时明白其中用意,蹙眉沉吟了片刻。略一思量,便也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遂展眉狡黠笑道:“唔,兵部多出将才,也不乏写得一手好字的文武双修之人,可不知这次遇上的几位,有没有擅于此道的。”同时暗自猜度,这遭一同前来的这么些江湖同道,怕是也有不少各家所长叫这丫头觊觎上了。
待他悠悠说完,对上鬼眉的眼睛,顷刻间彼此了然。言语未尽处,已是心照不宣,随即默契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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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难得天气不错。
久违的太阳终于不吝倾洒金芒,犹如佛光普照大地,令人一扫连日来心头积淀的阴霾郁结,畅畅快快舒了口气。元月初的那场大雪未及尽数消融,跟着时有时歇地又落了几场冰雨和小雪。雨雪连连,总不是能叫人欢喜的。便有几日不曾落雨落雪,天上却也总堆着那么几朵沉重欲坠的阴云,仿若压在人的胸口上,憋闷得厉害。
今儿个总算是雪后初晴,很是不错。
无相寺的风光也不错。
奇峰秀林,暖阳薄雪,庄严的殿宇错落有致地巍峨在山巅,朱墙碧瓦映着金辉,罩着莹白,时透檀香钟鸣,仿若圣莲亲天,欢喜圆满。
其实,此刻最让人欢喜的倒不是大悲咒洗心,而是山腰广场上的武林大会。热闹得紧。莫说参与其间的一众人等激情澎湃,便是山上那些早已断了六根俗缘的佛子也跟着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