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翎哥哥。”
蓝翎终是没能抵挡得了这第二声亲昵的称呼,胸中的怨气冰封瓦解,揉揉太阳,挥挥手道:“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跑腿动嘴之劳。嗯,好像还挺累的。”嘀咕着,忽然凑上脸来挑挑眉道,“其实,若没有这哥哥二字,我倒乐意听个谢字。”
丹影笑道:“那,麻烦我家妖精了。”
蓝翎抖抖鸡皮疙瘩,转身道:“宫里的侍卫不太能够尽数买通,你先想想章程。那天我也会想法子在前头闹腾大点儿,给你分散注意力,怕是不能去陪你摸梁上房的做偷儿了。唉,又得费脑子写新曲,还得便宜那帮子啥也不懂的俗人。”又叮咛道,“说好了,无论查出什么也不许一时冲动。你该记得你爹说过,他要你好好活着。答应了老人家的临终嘱托,切不可食言而肥!”
“知道啦!你再啰嗦,可要招来隔墙之耳了。”
蓝翎遂闭嘴离开。拐了几道弯,烛火渐远,妖媚的眼中露出一丝黯然。
只唤个翎字,有那么难么?!
丹影看着蓝翎淡入夜色中,又是一声叹息。欠了的,尚且无法偿还,眼下偏又惹了不该惹的。或许早该听蓝翎规劝,不该这般利用他。想起池凤卿,心里又成了一团乱麻,更觉将来的那日令人忐忑不安。前路茫然未知,连烛火也显得昏黄无力。遂起身取了剪刀去剪灯芯。
灯火簇簇跳了两下,啪地爆出一个烛花。
“主子,又爆了一个。都说爆出烛花是有喜事,这一晚上连爆了三个,主子必然将有大喜!说不定这府里......”芙儿挑了一下灯芯,笑嘻嘻地对池凤卿戏谑道。
池凤卿放下半天未曾翻过一页的书卷,看着灯烛出神。喜事?只要两日后太平无事,也算得喜事吧?看着那橘黄中翻起的一点红艳,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闷得难受。
两日后,宫中果然设了赏花小宴。
丹影收拾好了便来池凤卿的住处汇合。
池凤卿见她穿着一袭碧色齐胸窄袖襦裙,外头罩着一件粉桃的半身薄棉半臂,两颊被风吹出两团潮红。头上梳着个坠马髻,乖乖地挂着,半点珠钗没有。往日的脱尘傲然、妖娆妩媚皆无踪迹,只剩了被冻出的楚楚可怜。
心中一疼,当即对芙儿不悦道:“孤是如何交代你的?”
芙儿普通一声跪下,偷眼去瞄唐彪。
唐彪上前对池凤卿低语道:“主子莫恼。据悉,保傅的人选已经定下了,是尚书省的焦大人。说是让他暂停了国子监那边的差事,好专心过来伺候主子......此刻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还是这样随主子进宫比较稳妥。那衣裳,实在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上头又没绣龙绣凤,也非花树九钿,怎么就不合适了?是碍着哪位娘娘了,还是碍着哪位公主了?”
唐彪见池凤卿语气不好,小心劝慰道:“主子,那虽不是宫中规制的礼服,可比起外命妇,倒比她们的礼服翟衣更显尊贵。恐怕——,难免图惹是非。便是主子有心向皇上讨个封赏,那也得圣旨下诏后才可张扬。否则,怕是对姑娘也不好。”
丹影见他二人嘀咕个没完,便道:“这衣裳挺好的,质地也不差。”
池凤卿闻言不由转而对她讽笑道:“你可还记得你进拾遗府前,在月亮河的画舫上说过什么?难道为了进一趟宫,竟连这宫婢的衣裳也穿得了?”自觉言词有些扎人,又放软了语色解释道,“你放心,给你的那套衣裳,不过是用料好些,做工精良些,式样半点不曾违背规制,与那些内命妇、外命妇的着装全不相干。赶紧去换了,我等你。你若故意拖沓,我便不带你去了。”
丹影只得转身随芙儿又回内室换装。
唐彪立在一旁直打鼓。那衣裳是不与规制中的命妇礼服相同,只是,可不止主子说的那样,什么好些、精良些。用料是御赐的,手工是尚衣局的,这还不够违制?光那一双皮舄就足够让人说长道短了。御史台的人今儿恐怕又觉得有事做了。
丹影换好装,看着镜中的人,觉得自己像要被这一身艳色焚毁了去似的。一如往日常穿的红,却不似往日那样单薄、淅沥,滴着汩汩血液样的红,而是带着灿灿金光的。这原是喷薄欲出的烁烁华彩,却让她莫名思起日暮,那样灼目的怒烧着,下一刻却沉沦不知归处。怀中揣着要紧的事,实在也没心思细细打量自己究竟什么模样,待芙儿给她将最后一丝碎发别好后,便提裙匆匆出门。
池凤卿看着她出来,满心赞叹又起无名惆怅。自己虽喜白净之色,却因她喜着红衣,斟酌来去仍是选了这么一身给她。那红,平日里已觉太过炫目,却不知还能这样如火如荼的热烈燃烧,像似一只浴火的凤凰,顷刻间便要盘桓嘶鸣而去。怪不得,他总对她那红衣倩影痴迷成狂,却又慌乱无措,竟是这始终游离之感的缘故。也许,她真就将于下一刻振翅九霄,弃他而去了。
收拾心绪,挤出淡淡浅笑,又像那日一般,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朝外走。心里感到有种繁花凋零前,最后怒放一回的凄凉。这样并肩而行,不知,还能再有几步?
跟着池凤卿随行,虽惹了些目光上身,倒也不曾被人东问西问,一路无惊无险地就这么进了宫。眼看着越来越往深处走,丹影的心就扑通扑通跳得越发厉害。不是害怕待会儿要去做贼,而是对那可能就要揭开的谜团有些抵触。唯恐一行墨迹入眼,从此便和身边同乘共驾之人,只剩了一朝兵戎相见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