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高个闻言蹙眉。
鬼眉在暗处又撇了撇嘴。感情这买放罪人还是明律有定的,方才倒是冤枉人家了。不过,这律法定得纯属狗屁!当官的人家犯了事便可以赦免,拔下些毫毛换个自由身。那些小民百姓若犯了事,哪怕是诸如无意冲撞了哪位惹不得的人物,便活该蹲大牢,受鞭笞、杖刑之苦。莫说家贫无力筹措许多钱物买赎,顶多贿赂贿赂狱卒,少吃些苦头。便是倾家荡产地借来银子,朝中无人却也没有靠山可倚,还是得认命。那什么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鬼话,简直是欺天下人之大谎!
狱吏沉吟一刻,嘀咕道:“这耄耋老者、稚子孩童、又或废疾之人,律法中倒也允许网开一面,但也限于流刑,却不曾提到死罪可免之语。”抬头又对许高个道,“若是许爷要的人在‘八议’之列,或者可行。”
许高个问道:“何为八议?”
“八议乃谓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此八者犯死罪,上奏请议,可得以减、赎。其一,议亲谓之......”
不待狱吏详细解说,许高个摆手道:“我要的人铁定不是这什么‘八议’之列的,这有人出头做主的,犯不着我来救他。不瞒你说,今儿个我来赎两个死囚,非因亲眷、故交之因,皆为受了家中老夫人所托,完她一个心愿。老夫人是几十年坚持吃斋念佛之人,日前念叨,岁末亡魂恐为小鬼短路讨要年礼,黄泉路上一定辛苦非常,有意赎买放生。我也算是个孝子,自然不能违逆了老人家的一片善心,故而前来。”
鬼眉再度撇嘴。这许家的老夫人可真有意思!人家吃斋念佛,不过是买些龟鳖鱼鸟来放生,她倒好,买了死囚放生,真......真是别有见地。也不知过些日子天寒地冻,落雪严寒之时,她可会舍些被褥棉衣与贫苦之人,来表她的阿弥陀佛善哉好心。
狱吏并未被许高个的孝心打动,依旧一副为难之态。
许高个又道:“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你捡那即将行刑的容我买赎,然后只管在官司簿子上照着已然行刑勾去就是。那死里逃生的人,在阎王殿前虚逛了一圈,出去后自是夹着尾巴做人。交代了他们,定然不敢露面惹事。几位兄弟的封口费我自来出,你我不去声张,又有谁会傻到故意叫上头知道?反正也不是管你要那决大辟罪于市的。你且做个顺水人情,也给兄弟们落些实惠,还能成全我尽个孝道,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一手捉了狱吏的手过来握住,另一只手将两人的袖子往下扯了扯掩住。鬼眉见那狱吏面上表情变化起伏,知道这姓许的是学那商贾易货,正在袖笼中讨价还价。果不其然,好半天挣扎后,那狱吏到底没能抗住利益诱惑,有些艰难地点点头,遂拿了簿子陪那姓许的去死囚牢房挑人。
鬼眉心内讽笑一声,到底还是没冤枉了他们。眼见二人离开,她也一刻不敢耽误,顺着来路飞速摸了出去。刑部的旧档尚且没有找着自己想要的,对这大理寺也未存有多少期望。既是实在找不着那些成年旧账的卷宗归放之地,她便也不再徒劳耽搁,迅速赶回了太仆寺,预备再搭来时的“顺风车”出去。
落了两场秋雨,黄历上又翻到了下一个节气,畏寒的人已换了夹衣上身。宫里的行道有人及时打扫,刻刻保持着洁净。只是一阵风过,仍是有离了枝头的落红碎跌而下,被那有意无意的锦靴轻碾,和着雨水、尘土,成了污浊模糊的泥,再辨不出是否仍有暗香残留。逝去的日子,一如残红落地,记不记得,惦念与否,都是回不去了。
人,脑后也不曾长眼,所以只顾着往前看,然后在一路向前里,盼着轮回。
池凤卿,走在去往太极殿的路上,唇角带笑,并不曾受了霪雨霏霏、花落残红的影响,生出悲秋之感。忽然看见前头的两个人影,停住了脚步,微微感到有些讶异。讶异,并非因为面孔陌生,或是感觉对方有所危害,相反,正是熟悉、亲近至极的人。那两人乃是平日里和他极为交好的异姓兄弟,张义山和陈思瀚。突然见着熟人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此时此地,这两人的出现,显得有些突兀。
张义山和陈思瀚,一个天子门生,一个当年探花郎,都是高才,不愁英雄无处用武。两人如今都在吏部报过到了,一个被分派去了太常寺,有望不久后努力升往清要之职,一个在工部领了项要紧的差事,等立了功后,也是前途一片光明。但是,两人此刻还是小官,并不够品级去朝见天子,为何此时会在此处?
陈思瀚立刻便给池凤卿答疑解惑了,等他近前,彼此问了早安后,无甚寒暄赘语地开门见山道:“离着点卯还有一会儿,我们特意在这儿候着你,有几句要紧的话说。”
“什么要紧的话?”池凤卿不解道。看看四周,昏沉的晨光中,上朝的官员或是边走边看手中书册,或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过,略觉不妥,“此处说话恐怕不便,不如等我下了朝,再回府上慢慢细说。”
陈思瀚扫了扫四周,然后深深看了一眼池凤卿,意有所指道:“我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恐怕去你府上,更是不便。”
池凤卿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了一下,反问道:“有何不便?”然后又不欲浪费时间去同他理论,抬抬手道,“算了,那就赶紧长话短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