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我的雕花青砖哟!哎呀呀!我的彩釉小瓦哟!哎呀呀!我的银杏树哟!”
不待鬼眉拉着阿木离开,从那豁口处忽然蹦出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人来,踩着碎砖跳着脚地到了院儿里。手腕一晃,从袖口滑出个半拉手掌大小的金算盘,左手拇指和中指夹了,右手勾着尾指指甲拨着算珠,下颌点着地上的狼藉一片数数。
一边在残渣上跳来跳去,一边大呼小叫地朝着鬼眉的背影算账:“这可是托人从官窑买来的雕花青砖,每块十五文钱呐!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五九四十五。九十二块砖,算你九十块!瞧瞧这瓦的釉色,哪里去寻这等好货色?呀呀,可惜了,可惜了!再去配可不知还能不能弄齐了色。十七文钱一块,一路二十三块,两路四十六。”
“六七四十二,四七二十八。还有,修葺的工钱也不算少。哎呀!这银杏树可是百年的老木,每年结的果子也能得百来十两银子的。如今这木头都碎了,想打个柜子、桌子都不成,只能凑合做几张小凳子了。我看看啊,这一共合计得多少——”
鬼眉听见身后一阵聒噪,勾了唇角,也不待他说完,朝身后挥挥手道:“别算了!你那茶卖给我的可是天价,就从茶钱里扣吧。”
“咦?有这么算账的么?那茶钱你可没白给我,也不曾预付,回回都是银货两讫的。怎么好算在这些东西上头?”那人将靠近身侧的一个小厮一扯,吵嚷道,“去去去!赶紧去店面上给我把掌柜的叫了来,给姑娘核核帐!”
鬼眉转身朝他笑道:“嗯,是要看看账本呢。那账本可得带齐了!”又对那小厮喊话道,“这么些年的帐,怕是得有几大摞了。你记得多找两个人用箩筐装了抬了来!”又转回头对那人挑眉道,“前两日柳烟还抱怨说,再吃不起你的茶了。你那茶对外卖的是什么价?卖给我的又是什么价?怎么我喝的茶比你店面儿里卖的贵了十倍不止?”
小厮倒也机灵,知道这二人本是斗嘴,也没当真去找掌柜的,只往边上躲了躲。
那人划拉着小算盘连蹦带跳地跑到鬼眉跟前,斜睨了一眼阿木,继续朝她吵吵道:“哎呀!给你吃的那些可是送入宫的特供,怎么好和市面上卖的相提并论!这么难得的茶,皇上都不能像你似的早一壶晚一壶的吃,能不贵么!还有,你住在这儿,房租我算你的了么?如今又添了个吃饭的人,伙食银两你给了么?”
“怎么,觉得亏了?成!我这就带着他们进去收拾,今晚就住破庙去!”鬼眉说着不欲再搭理他,一扭身拉了阿木,扯了柳烟就往后头径自去了。
“唉!唉!唉!我没撵你的意思。算了算了,先欠着吧!”那人叫嚷着,跺了跺脚。
待鬼眉几个走远了,那人指尖轻轻一弹,收起了算盘,抚着色彩斑斓的大袖子,转身去看地上的一群。
那管事的刚欲开口,他便拍拍对方的肩头笑道:“记性不错!可是,好像还差着一截呢。”
那管事的微微做了个揖,回道:“主子教训的是。”然后转对众人道,“大家理应记得,府里的规矩——除了先前说的,辱客者,该当交由客人处置,欺主者,不留!”
并那小旗在内,一群滋扰阿木的人顿时慌了神。
那人见玉兰还欲开口强辩,朝她笑道:“你别急,先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问问,那楼原是我住的,你说,那算什么地方?住在那楼里的——,又该算府里的什么人?”
那人依旧一张笑面。可是此话一出,顿时瘫了一地,惹事的个个抖如筛糠。
大家只道主子和姑娘有些交情,对她十分礼遇,可这话,分明是说他根本没拿姑娘当客人。主子的小楼里住着的,自然是主子。规矩里明明白白,欺主——,不留!至于这“不留”二字,可不单单是撵出府去,也意味着——生死不明。
“哎呀!怎么都这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呀?太难看了!”那人笑嘻嘻地抬手扬指,点点地上的人,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唉!既然本就立了规矩,理当照着规矩行事。”
说完顿了顿,见有人吓昏了过去,这才补充道,“你们也听姑娘说了,木公子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姑娘也不想格外追究。我呢,也不能不给姑娘面子,那就听她的吧。今日也不取人性命了,一律从轻发落吧。”
他倒不是今儿个特别心善,认为照规矩行事是小题大作,也不是想姑息众人。只是对那什么木公子被鬼眉这么护着,心里有点儿不舒坦。也知道法不责众,不为不当责,而是恐怕抱薪救火惹来乱子,弄得府里一下子成了粥要他费神收拾。
那管事的对他的性子有些了解,当下十分配合地朝小楼的方向施了一礼,朗声道:“木公子仁厚,姑娘慈善,谢二位为大家求情!”而后又转向他道,“主子。此情最轻,便是不依身份而言,只就事情而论,当是哪儿侵犯人便废哪儿。主子可嫌这样处置太过委屈公子,薄了姑娘脸面?”
那人故作无奈,叹口气道:“算了,今日便委屈他们一回吧。我呢,体恤大家平日也算乖巧,今儿个只废那轻薄公子的手便是了。那些个语态轻狂的,也别掌嘴了,免得伤了脸难看,只管杖罚,稍稍打上几十棍子就是了。”
几十棍子?还稍稍?还不如掌嘴呢。
管事的心里也替一干人抖了抖。
那人顿了顿又无奈笑道:“我呐,不过是一个卖茶叶的小小商人。这商人嘛,当然最不喜欢做亏本买卖。你们说,是不是?所以呢,这身边就不能养些无功而折的废人了。”(未完待续。)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