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眉没有去接,挑起额上的浓墨道:“既是鬼门,便是死也是生,生也是死。”
“哦?怎么讲?”
“救错了人,枉送的性命更多。杀对了人,便也多出许多活路。”
“嗯,有道理。”那人点点头,将原先的茶水倒了,转到多宝格前另取了新的重新泡制,“我那铃铛,姑娘的小毛驴可喜欢?”
“嗯?”鬼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
她没同他正面打过交道,那日酒楼门前也不过擦肩而过,匆匆瞥见个身影而已。后来,她在堂上戏弄小二,搅和桃色纠纷,他在雅间指点小二,看足好戏,自是相互知道。她却没见着他的脸。
他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个金铃递给鬼眉,道:“我那天走时答应它给换个大些的。”
鬼眉这才回忆起来,她进酒楼前,可不是看人家的宝马香车不爽,顺手扯了一个小铃铛么?下意识将腰间的小包裹朝腰后偷偷挪了挪。她上次摘了人家一个铃铛叫人知道了,今儿行窃又叫捉了个现行。虽然捉贼拿脏无话可说,可他若想要回去也没那么容易。
接过铃铛,鬼眉笑道:“那我就替恢恢道谢了。”
那人对她的小动作只当没看见,垂下眼皮沏茶,顺便道:“不客气。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你不都知道我是鬼眉了么?”
“一回生两回熟。在下今晚同姑娘应是第三次相见,说来也算故交。姑娘当真连名姓也不愿意互通?”
“名字而已,有何重要?”鬼眉一边搭话,一边寻思,除了今晚和酒楼那天,他们还见过?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莫非,他当时也易容妆扮了?
脑袋里走着马灯,嘴上便顺溜而出:“阁下雅号?”
“名字而已,重要么?”那人嘴角噙笑反问了回去。
鬼眉心里骂了他一句,想起他好歹知道自己的名号,正欲开口,却听他又闲闲说道:“认识在下的人都称在下公子,就如称姑娘‘鬼眉’一般。”
奸诈!有拿“公子”作名号的么?!
心里不满,嘴上也不同他计较,撇撇嘴端了茶杯闻香,立时舒眉赞道:“好茶!”
“那是。姑娘喜欢喝茶,在下诚心相邀自然不可吝啬。这茶生在悬崖绝壁上,来之不易。初春过后,取那如同覆雪的芽尖,每株上只取最嫩的三叶,那么几株,每年只得一小撮而已。水,就近取的春夕江下的泠泉,比那安国寺的皇泉可又好上许多。”那人说着茶水又戏谑道,“这茶比‘雨前朝雾’金贵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水可不比‘黄泉’水会要人命。而且,清心润肺,可祛旧伤陈疾。”
“哈哈哈!~”鬼眉自然也记得那日戏弄小二之语。
两人就这么客客气气温温和和,当真如同多年好友般饮茶闲聊,不聊诗词歌赋,不聊人生哲学,只说些茶酒菜点,花草山水,甚或街知巷闻,民间传言,间或调侃几句。
估计东方没多久就要白,鬼眉起身告辞,那人便也客客气气起身相送。送别不从正门大道,依旧如来时一般飞檐走壁。
两人作别时都有些纳闷。她想,虽是不曾找着自己想要的,可他怎么也不问问她顺手牵羊取走的东西到底是何物呢?他也疑惑,她理应有话问他,怎么就没问呢?可是,直到鬼眉踏上白玉栏杆迎风而立,谁也没多嘴。
飞身而去前,鬼眉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带着一脸温和的笑站在昏黄的灯火里,一袭闲散的衣袍,雨过天青的颜色。这样的笑容和这样的衣衫,搭配着理应是极其清爽明朗的。她脑海中偏偏一闪而过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随即她在心中自嘲地摇摇头。
伫立灯下的人望着那逆光中的剪影也在疑惑。
是否因为自己执念太深弄错了?这顶着两团浓墨四处闲荡,嬉笑怒骂,率性而为,甚至夜半行窃的鬼眉,还有那疆场上天降绝色,冷如霜雪,扬袖拂花便血流成河的人,当真无关?不涉故人?
兴许,皆是?
亦或,皆非?
抬眼再看,那临风凭栏的身影竟也生出一番惹人仰望的睥睨之气。再想看得真切些,却见她目光狡黠一闪,人已飞身隐没在了夜色里。
眼见鬼眉飞身隐入夜色,那人心思辗转,情急之下疾步跨到廊前,冲着夜幕喊道:“下回白天来,我带你去赏江景!”
鬼眉刚刚飞下望江阁的身影一个趔趄。
白天来?找架打么?!您这么好客,怎么没想起给个自由进出的令牌?而且,您这么一嗓子,这会儿不是纯属给姐姐找事儿么!也是习武之人,就不知道还有内力传音这档子事儿?!
果然茶喝多了不如厕便行水入脑了。
鬼眉心里埋怨着,耳朵听着护卫的动静,脚下立刻改了方向。
那人在廊上喊完才惊觉自己沉浸中失态,赶紧找了借口引开那些警惕的卫队。
好在那些不乏高手其中的皇家卫队见要守护的人没事,也就没再节外生枝。
鬼眉兜了个圈恰恰翻出夕江苑,却瞄见另一条黑影正越墙而入。那黑影似乎也觉察到了她。两人回头对望一眼便各自前行,自墙头上擦肩而过。
鬼眉出了行宫地界便悠哉游哉信步而行。想起墙头上那一进一出,两条黑影对视一眼各自行动的画面,觉得有些诡异。
这夕江苑好歹也是皇家行宫,还有皇家卫队驻守把持,怎的看着像戏园子似的?来去由人。
那条黑影边行边想,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跑了没多远便折了回来,盯上了鬼眉,同时现了她腰后挂着的小包裹。鬼眉一步一步颠儿颠儿前行,那垂挂腰间的包裹也在臀尖上跟着颤动起伏。那人眼光随着弹跳的包裹上下来回几次,突然之间便出手去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