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团墨汁一抖,少女挑了挑眉,一手端着腰果一手就将那对脸色难看的父女扯到了一旁。
唱曲儿的姑娘正因她同为女子却帮着强人欺凌她父女,心里十分不屑和恼怒,不待她靠近便身子一扭躲开了她的手,冷脸撇开不理。
墨团眉毛又挑了挑,也不同她计较,扯过她爹问道:“类似今儿这般情形,不是头一遭了吧?”
饱经风霜未老先衰的小老头苦脸叹气道:“只怪小老儿无用,害得我儿受人欺辱!唉!”
“我说您老也真是想不开!瞧那少爷出身定是非富即贵,论模样年纪,也算仪表堂堂风华正茂。您闺女要是爽爽快快跟了他,别说吃喝穿戴,出入还有车马伺候,仆从跟随,这是多大的体面?闺女得了好去处,您老这丈人爹不也跟着享福嘛。何乐而不为呢?”
老头闻言不由岔气,拉了脸向她奚落道:“瞧姑娘这话说的!既是这般诸多好处,你自己怎么不去?小老儿虽是无用,也还没到卖女儿的份上!”
她一听倒乐了,指着自己笑道:“我倒是想,可您瞧瞧我这副模样,有哪位公子少爷能够看得上?要不,您去和那少爷说说,让他要了我得了,也好替了您闺女去。”
那唱曲儿的姑娘听她自嘲,再细看她一眼倒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恶少和一众家仆远远见妞乐了,以为事情果有眉目,忍不住欢喜一团。
嘎吱嘎吱嚼着腰果,浓眉少女又问小老头道:“看您这架势,是怎么都不肯让您闺女跟了他去了?那您打算怎么护您女儿?”
小老头又羞又恼又无奈,脸红脖子粗地挣扎半晌,捏着拳头恨恨道:“实在不行,小老儿拼了这条命也要找个地方说理去!穷人命贱。可这儿好歹是皇城根儿下。据说当今圣上乃是明主,没道理养的尽是些贪官污吏。上公堂,挨板子,夹手指,滚钉板,小老儿豁出去便是!出了命案,闹大了去,就算治不动这恶人,也断不能让他尽占了便宜去!”
两团墨汁一动再一停,眼眸闪了闪。
唱曲儿的姑娘听了她爹的话早拉了老人抚背揉肩,劝慰道:“爹莫气,莫气。还没到那步田地。”转脸朝朝那少女切齿道,“你也是人生父母养,也是姑娘家家,莫要再为那混账东西做说客!气节不能当饭吃,可真为了混口饭吃便要任人揉搓,扔了廉耻,我倒不如去楼子里争个头牌去!好赖不能让人拿捏着我爹!”
墨团下的眸子又闪了闪,声音沉了几分:“可眼下你就躲不开去。你若犟着,他打死了你爹掳了你去,你怎么办?你如何护着你爹?”
“若真个没人肯帮我们,老天爷有心不给活路,我便同他去!等到了半夜里就弄死他,好给我父女俩垫背!说起来也算除了一害!没准儿到了阴曹地府,管阴司的还得记我一功,下辈子得个好去处呢!”
泼墨浓眉下眼帘低垂,轻声嘀咕道:“死可容易着呢,只怕死不瞑目。”说着将手中碟子朝旁边桌上一撂,转了正色朝那姑娘问道,“你果真不怕死?果真敢杀人?”
“怕?!我连鸡也不敢杀,你说我怕不怕?可是,人若逼急了什么干不出来?他若敢要我爷儿俩的命,我就敢要他的命!不光要他的命,还要他那混蛋一家子给我爷儿俩陪葬!投毒、放火,我也干得出!”
看着她憋红着小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墨团下的眼睛有些异样。
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吧?还有可以让自己拼了命想要去维护的亲人呢,真好!
敛了敛情绪,随即附身到那姑娘耳边一阵嘀咕,抬头时笑问道:“你可敢去?若是敢,就过去应了他说十天后过门,彩礼什么的你自己瞎掰应付他去。”
那姑娘看着眼前嬉皮模样的两团墨汁,一时没能消化她的耳语,怔愣片刻后,回过味来铮铮回道:“和他同归于尽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说的那地方总不会比他家后院儿更龌龊。我去!”
“好!有胆识!那你们自己去和那少爷回话吧。我菜都凉了。”
说完,摇摇摆摆又闲庭信步去了堂中央那十人大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悠然自得地喝她的雨前朝雾,吃她的每样半份的招牌菜去了。
那边,恶少一伙果然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地和那父女俩“商量”纳妾大事。
另一边的雅间,有人透过门缝将戏从头到尾看了个全乎,看着堂上自得其乐的少女,唇角不由自主地朝上勾起:“还真是一肚子坏水呢!这么几句话就骗了个卖命的人去了。”又朝那边看看,摇头低叹道,“可怜见的,不过偶然起了个色心便要搭上一辈子窝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唉!”
感叹完便唤了小二结账,步态翩翩地出了酒楼。上车前摸了摸车前的一串铃铛,看着旁边的灰驴轻笑道:“她也太小气了。我这铃铛的个头挂你脖子上不嫌小?下回给你换个大点儿的。”说完,优雅举步进了车。
车夫收了脚凳,跳上驾座,策马扬鞭朝西城外一路去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
容城西郊,瀚宇皇室行宫,夕江苑。
一个黑影翻过西郊山丘,踏着夕江苑围墙的琉璃瓦,一路从行宫的外廊走到殿宇林立的内苑。步态悠闲如同走在上元灯市,行动却轻快如暗夜清风。
驻守、巡逻的皇家卫队的精英们只以为这春寒料峭的无月无星之夜,不胜凉风,偶尔缩缩脖子,看看墙根廊柱,望望绿林花丛,也没觉察出异样,便安然地挨着既定的路线来回守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