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男孩捏着掰成两半的馒头,甚是疑惑地问那忙碌的小人儿。
“挖坑,埋了你!”那娃娃脑袋上的小辫子冲天戳着,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就只这一个馒头,都给他祭了五脏庙,能不要想办法觅食么!再说,那么小的馒头,就算两个人平分,也只够塞牙缝的。
男孩在这嘴硬心软的丫头身后却不由自主地,连日来第一次勾了勾唇角。然后就着水咽下了半个馒头,便觉得恢复了些气力。
那小人儿一番捣腾,挖好了坑,又在上头铺了些枝叶,这才转身走回他身边。见他递过剩下的馒头,也不由露出糯米小牙笑了笑。心道,这人不算坏,还知道给她留半个。接过那剩下的半个馒头,她却也不吃,尽数掰成了碎屑窝在手心,然后朝林子里去了。
许久不见那娃娃回来,男孩不期然地心生忐忑,以为她会如同他们一样,就这么弃他而去了。莫名的恐慌正待孳生,却又见她不知从何处逗弄了几只锦鸡跟着,去而复返。眼见男孩张嘴欲唤,赶紧朝他摆手竖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一面喂食锦鸡,一面撅着小屁股朝土坑处退行。
男孩正对她奇怪的行径暗自嘀咕时,只见那锦鸡里头果然有个贪嘴的呆子,循着馒头碎屑踏上了枯叶,紧接着便掉落进了坑里,还没来得及振翅挣扎,就被那小丫头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扑了个满怀,惊得余者四散逃窜。
半晌过后,一阵肉香在林中四溢。
原本衣食无忧、仅将射鸟捕鱼当作野趣的他,此刻方才知道,原来挖坑也可以捕猎,还可以作炉灶。更令他讶异的是,这个瞧着不过三四岁的小娃娃,干起这事虽因手脚不够长有些吃力,却似轻车熟路,毫不为难。
这会儿,她正举着个鸡腿递到他面前,瞄了瞄他胖胖的身子,又扯下另一个给他。
看着她将不剥不洗的锦鸡裹上泥埋进坑里时,他可没指望那玩意儿能吃。眼下,她敲开了泥是带去了表面的皮毛露出了白嫩的鸡肉,香味也诱人的很,可那内脏似乎还在,这么个吃法,算不算传言中的茹毛饮血?而且,好像什么佐料都没放,就连盐也没有。
接过鸡腿,迟迟未动,却见那丫头大快朵颐吃得香甜,不由打量起了小人儿来。
眼前这娃娃尚是幼童模样,小小年纪却有份不同常人早熟的聪慧。眉眼灵动,如星似月,仿佛可以照亮人心暗沉的角落。娇俏可爱的唇鼻,配上细滑如雪的肌肤,犹如仙人之手选了最好的瓷土造就,叫人下意识里便想上去捏一捏。几根歪歪扭扭的小辫支楞在脑袋上,看着有些凌乱,却不掩发丝柔亮的光彩。一身粗陋的布衣外加一块兽皮,包裹着娇小却不病弱的身子,透出股鲜活生气。猜疑她是山林猎户的孩子,却又隐见一股傲然不怯的气势。叫人看着不由心生怜惜,一阵欢喜。
他心底没来由地生出股亲近之感,模糊觉得,似乎尚不能全然记事时,便有过这种感触。
似曾相识。
见他不吃,那百灵一样甜脆的声音疑惑问道:“比干馒头还难吃吗?”
男孩摇摇头,笑语回道:“见你吃得香,怕你不够。”
“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吃相大约不怎么好看,她微微有些尴尬,笑道,“我饿了。这鸡够大,你吃。不够,再弄。”然后又继续埋头啃自己的。依旧不见男孩动嘴,抬头眨眨眼睛又道,“你是不好意思么?那,拿东西来换?”说着,竟是小嘴一咧,当即就伸手去他身上摸索。
懵懂男孩被那小手在身上一阵胡乱游走,行动不便,躲闪不成,又不好意思虎了脸驱赶。渐渐,双颊便不明所以地泛起了红云,直烫到耳垂。
小人儿见他不自在了,便也撒开了小手。一边继续啃着手中的鸡肉,一边转着眼珠偷偷打量他。
嗯,根据自己有限的认识,这人算是生得标致,至少,可以和爹爹相提并论。不过,他没爹爹个子高,看着也比爹爹肉多,应该比爹爹要差那么一点点。对了,他还没有爹爹大,这也要算他输了一点点。知道给她留食,应该不是自私的人。爹爹说,坏人就连说谎,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会脸红,那,应该是好人。和她说话时,一双眼睛不躲不闪,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唔,是好人。
心里有了定论,她便咂着油嘴套起了近乎,朝对方寒暄道:“小爹爹,你是谁?”
男孩听了嘴角直抽,耷拉了眼皮道:“你不能叫我小爹爹。”
“那,胖爹爹,你是谁?”
这丫头大概根本就没见过外人,男孩哭笑不得道:“似我这般比你大不了几岁的男子,你需称哥哥。再者,爹爹,每人只有一个,是生养你的亲人,不能乱叫。”
丫头似懂非懂,假作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和他交流:“哦,那,胖哥哥,你是谁?怎么一个人?”
刚刚咽下的鸡肉,猛然间便梗在了胸口,不能上下。
男孩哀伤地怔愣片刻后,艰涩回道:“义云。”
无怪方才看着这丫头,觉得似曾相识。那年遇见义云,便如今朝遇见她一般,心生怜惜,油然喜欢。
义云,那年金色黄昏,如今,月下凋零。
这是他的名字。他死,换他生。他的名字从此匿于人世,却刻进了他的骨血。
那娃娃听了,小小的心里却顿了一下。义云二字,是当年相遇时,幽王应景所取,金色黄昏,一片红叶。也是为了对应昊儿的表字,寄望他们彼此作伴,相得益彰。可是这娃娃并不知道,她直觉中是想起了爹爹说过的,朝生暮死,残叶凋零,便觉得这名字让她有点儿想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