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蓝青认真地问道:“您对您的心理医生有什么要求吗?”
因她躲在门口躲得过于谨慎,梁世不得不偏过身子来才能看得到她, 扒在门口的女孩子显然很紧张,仿佛在怕他一样,像只小猫一样睁着漂亮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梁世有点像笑,又觉得自己要在她面前维持一个正派的形象,于是严肃地问道:“是我的心理医生让你来问的吗?”
柳蓝青赶忙解释:“啊, 不是的。您的心理医生上周自杀了,所以我现在需要给您找一个新的。”
……
梁世沉默地望着她。
沉默大概持续了三秒钟,柳蓝青扒在门边的脑袋一点点缩回去, 几乎都要没影儿了, 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复。
最后,梁世平静地说道:“没什么要求。别自杀就行。”
柳蓝青:qaq好的。
柳蓝青又问:“那我需要给您预约吗?”
梁世这次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备用就行。”
柳蓝青松了一口气,立刻准备回去打电话。
她还没从梁世门口走到自己办公室,忽然想起来自己有问题要问,赶忙掉头回去, 谁知道还没到梁世门口,就听见梁世拿着手机打电话, 对着电话那头吼:“你告诉她我有洁癖?”
柳蓝青:“???”
电话那头显然嗓门更大,兼之十六层非常安静, 门又开着, 柳蓝青听得一清二楚。
刘聆在电话那头吼:“那你还指望你每天带着手套一身消毒水味儿我还能瞒过人家吗?她又不是傻子!”
柳蓝青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 屋子里面忽然沉默了, 柳蓝青站在外头半天也没听见声响,觉得他俩应该吵完了,小心翼翼走过去,敲了敲梁世屋子开着的门。
然后,柳蓝青眼睁睁看着梁世闪电一般地把电话丢进抽屉,身子瞬间坐直,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变回平静冷漠冷酷无情,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她,声音平淡清冷:“有事吗?”
柳蓝青:“我想问……”
然后她又眼睁睁看着梁世把带着手套的手藏到了桌子下面。
柳蓝青:“……我忘了我要问什么了,不好意思。”
梁世非常耐心地看着她,温柔地说:“没事。慢慢想。”
柳蓝青抱着一摞资料茫然地走了。
她还没走两步,办公室里忽然传出一声梁世的声音:“等一下!”
柳蓝青赶忙又倒回去,把怀里一摞资料抱得紧紧,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梁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看着她,仿佛做出什么重大申明一般严肃地说道:“我洁癖也没有很严重。”
柳蓝青摸不着头脑地说道:“好……好的。”
梁世又郑重地告知她:“我对无毛动物也没有偏见。”
柳蓝青愈发摸不着头脑,只好茫然地点头:“好的……”
柳蓝青试图跟上他的思路,应和着她的老板:“我也……对无毛动物没有偏见?”
梁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一下子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厌烦了,挥挥手把她赶走:“去工作吧。”
柳蓝青这才如蒙大赦地抱着她的资料走了。
她抱着文件夹回到办公室,对着坐在她旁边桌子上的谢毅说道:“梁先生说他洁癖没有很严重。”
谢毅正埋头忙着一份工作报告,头也不抬地快速说道:“不要相信他。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喝醉。”
柳蓝青想了想,又说道:“我觉得梁先生很可爱哎。”
谢毅猛地抬起头,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凝视她半晌,道:“你说什么?”
柳蓝青挠了挠头:“我觉得他真的很好啊,和善又温柔,对人总是很体贴。”
谢毅惊得手里的资料都掉了:“你说谁?”
柳蓝青忽然觉得这么公然谈论她老板不太好,于是老老实实闭嘴,忙着给梁世找不会自杀的心理医生去了。
但是谢毅还没缓过劲来,在一边骇然问道:“你说梁世?咱们隔壁那个?你确认你不是认错了吗?”
柳蓝青:“……”
作为一个新入职的新人,柳蓝青恭恭敬敬向谢毅请教身为助理要做什么。
谢毅说:“很简单。工作方面我负责,你负责他的生活。就什么时候他找你随叫随到就行了。”
柳蓝青惊讶地说:“那他的日程呢?”
谢毅:“我负责。”
柳蓝青又问:“那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谢毅:“对不起,我也不是很清楚。”
柳蓝青看着他每天忙这忙那,不好意思地问:“那我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对你很不公平呀。”
谢毅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只要你不崩溃,不猝死,你就已经很棒了。”
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东西来,递给柳蓝青:“这个,背下来。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他家里人,问你每天工作的内容,按照上面的说。”
柳蓝青接过了她的白皮书,沉甸甸地在手里垫了一下,无力地说道:“好……”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柳蓝青忐忑地拎起东西准备走人,果不其然又一次在电梯里遇到了梁世。
柳蓝青像往常一样说:“我今天也努力——”
梁世的脸色却很不好,这次没有夸她,也没有笑,只沉默地站在一边,脸色不是很好,周遭气压都低了一度。
柳蓝青识趣地闭了嘴。
梁世将一串车钥匙递给她,脸色铁青地说道:“地下二层停车场,b17号。你今天晚上开回去,明天早上准时五点来我家接我,千万不能迟到,记住了吗?”
柳蓝青不解地接过了钥匙:“好……那我们要去哪儿?”
梁世心不在焉地说道:“明天上车再说。记得车不要开到门口,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
说完,他仿佛已经疲惫至极,没有告别就沉默地离去。
柳蓝青看着他的背影,抱着那一大摞谢毅给她的东西,心里奇怪地想着,他上午的时候心情明明很好的,下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凌晨五点去接他。
能是去哪儿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怪胎另类,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一直拒绝承认。他总是在自己身侧建起高墙,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哪怕是一丝气息他也想阻在门外。
可是这一次,这一缕细小的东西从门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让他不安,让他难以忍耐,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手洗干净。
但是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从骨子里生出的自矜让他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失控,又去用消毒水不断地洗手,像个异类一样在陌生的医院里发疯。
于是他将手收回,看似从容平静地放回口袋,又走回到icu门口去。
柳蓝青见他回来了,对着他笑着说道:“你知道你弟弟在icu里数数等着我们把他放出去吗?”
梁世淡淡应了一声,本想挨着柳蓝青坐下,但是走到了柳蓝青旁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往长椅的另一边挪了一挪,隔着一个座位离柳蓝青远远地坐下,仿佛是动物警惕着什么一般。
柳蓝青见他坐得远,脸色有很奇怪,微微凑近了问他道:“你没事吧?”
梁世拧着眉盯着她看了半晌。
然后,他果断起身,又往长椅的另一头挪了一个位置。
柳蓝青:“……”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她老板忽然就不开心了。
柳蓝青挣着十块钱的工资操着一百万的心,担心地问他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梁世坚定地坐直了身子:“不。”
又过了一会儿,梁嘉本困在icu里,实在是受不了枯燥无聊的坐着了,一副被困的小兽可怜至极的模样,眼巴巴地等着被放出来。
他起先是试图暗示柳蓝青放他出来,只是装作不经意地打哈欠,搓手,挠脖子,扯衣角,但是演技实在是过于拙劣,门外头的两个人看的一清二楚,一心想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
柳蓝青见梁嘉在icu里呆的无聊,不由得问梁世道:“你父亲什么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呢?”
梁世简短的回答:“永远不会是清醒的。”
柳蓝青不由得奇怪:“那你让他来是……?”
梁世平静地看着被困在icu里手足无措的弟弟:“我就是想看他难受的样子。”
柳蓝青:“……”
梁世盯着在icu里抓耳挠腮一刻也待不下去的梁嘉:“或者说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件事。”
“有时候我以为是我的错。”梁世似是想要理清什么东西:“是我不够好,不够听话,没有做一个负责的儿子,他戒毒的时候我也给过他钱,因为我相信他会用这些钱去买食物,但是我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是我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
他说道这里,神情忽然变得放松起来,望着柳蓝青笑了笑,似是对什么执着的东西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