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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的空气比地底的要好,兴许是这个原因,一行人钻出假地宫后没多久,吴邪的咳嗽渐渐停下,靠着呼吸机的帮助,气息逐渐平稳,吃完药后基本没什么异常了。
便携式呼吸机是沈琼带来的,她在调查假地宫时顺便查了下吴家当前的情况,无意间从吴邪二叔口中得知了麒麟竭失效之事,因此带了呼吸机和一些急救药以防万一。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黎簇对吴邪的感情,介于仇恨和爱情之间,非常的复杂,如同刺在心里的一把刀,拔了会喷血而死,不拔又隐隐作痛迟早还是会死。
黎簇太倒霉了,对吴邪这个人,拿起放下都是输的那一个。
沈琼从吴邪帐篷回到顾生身边,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扭头看向不远处海子边坐着的年轻人。
“老板在那边坐多久了?”
黎簇等吴邪情况稳定后才离开帐篷的,沈琼当时没空管他,这会子才有时间关心他。
“有半小时了吧?”顾生敲击着键盘,回完话后也伸长脖子看不远处,望着年轻人单薄的背影,他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你跟老板走得近,咱们老板和吴山居的小佛爷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两人是仇家吗?吴小佛爷还害老板的爸爸失踪,怎么老板看起来并不想杀吴小佛爷报仇,还很紧张他的安危?”
“……”
沈琼没吱声,拎着啤酒罐往海子边走去。
快要入夜了,海子边吹起的风夹杂着森森寒意,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依旧穿着单薄的冲锋衣坐在那,两只手浸在冰冷的水中。
他的手上原本有殷红的血渍沾染,浸在水里好半天后,手上的血液被水晕开,但指甲缝里依旧有残留的污血。
海子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几丛怒放的沙漠菊分散长在其中,给荒芜寂寞的沙漠增添了一点生气。
沈琼走到身边了,他才回过神来,迅速整理了下茫然恍惚的思绪,两手在水中大力搓着,终于想起来去抠指甲缝里的血污。
“黎簇,没事吧。”
单独相处时,沈琼不会管黎簇叫老板,都是直接叫名字。
黎簇的手在水里泡的起皮发白,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情绪,他很快收手插到兜里,语气淡淡的:“没事。”
沈琼在他身边坐下,道:“吴邪也没事了。”
“……”黎簇先是沉默,片刻后低低出声:“谢谢。”
沈琼耸耸肩:“我说过的,谁都可以和我道谢,你不用,我欠你的是一条命,这辈子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
黎簇又沉默了。
可能是重回这片沙漠吧,许多年前的事情总是会突然回忆起来。
其实从汪家离开后,为了让自己能冷静的活下去,黎簇选择了尘封关于第一次沙漠之行的所有记忆,因为太美好太心动,随便想一想就会让自己失控,忍不住去找吴邪,跑到他面前去求他不要丢下他……
情感永远会让理智失控,他必须承认自己太在乎吴邪了,在乎到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而这样的在乎往往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吴邪所经历的东西比他要多太多,他的性命在他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哪怕他真的死在汪家或是死在他面前了,他也不会伤心太久。
正因为太清楚自己在吴邪心里的地位,所以黎簇才更加的煎熬难过。
“黎簇,如果你还放不下,就试着去争取,哪怕失败也没关系,你至少得和我一样试试吧?”
沈琼曾向黎簇告白过,被他拒绝后也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很快就走出来了,反正一辈子都能跟着黎簇,不能以爱人的身份就以朋友的身份也可以啊。
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的,面对再大的挫折和困难,只要哭一顿,完了就能爬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有事也很快劝服自己不去关注。
可惜黎簇不是女人,更明白吴邪不喜欢他,从头到尾,在他眼里,他得有用,才会被他需要。
现在,除了那张药方,他对吴邪毫无用处。
其实到这个地步,黎簇已经有点麻木了,药方也好,吴邪也罢,他偏执了那么久,也许真的该放下一切了。
“好,我找他谈谈。”
黎簇缓缓起身往吴邪所在的帐篷走去,“谈谈”不过是个借口,他已经没什么要和他说的了,毕竟该说的都说了。
吴邪不在帐篷里,伙计给黎簇指了路,缓过来后的吴老板此刻正在沙丘后面看星星。
换做以前,黎簇可能会骂吴邪有病吧,刚捡回条命,不好好休息,看个几把的星星?
但他没有开口骂人,而是静静走下沙丘在他身边坐下。
静默片刻,黎簇张了张嘴:“我爸爸已经不在了,对不对?”
“……”吴邪惯例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人,顿一顿,试探着去握他的手,后者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黎簇。”握着年轻人柔软温暖的手,吴邪得到鼓励了,他接着说:“我是认真的,之前说我来做你父亲,是认真的,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会照顾好你,不会再抛下你了。”
“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黎簇挺想嘲笑对方,事实上他的语调也带着几分讥讽,面上更是露出不屑之色。“你快死了吧?”
“是啊,这次我真没骗你,我就快死了。”吴邪面不改色,面对现在的黎小爷,他很清楚自己唯一的筹码是什么。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黎簇了,除了自己的生死。
“你看……我真的快死了,所以能不能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不必原谅他,只要放过自己就行。
说完话,怕年轻人觉得他的话不够真实情感,吴邪便故意搞小动作催吐,“哇”的一下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见此情形,黎簇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睁大眼,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慌张,随后甩开吴邪的手往后退。
吴邪抓住了他眼里流露出的在乎,心内暗喜之余故意剧烈咳嗽,非要把自己搞得凄惨无比奄奄一息才罢休。
胸前手上都是血,他挺想夸一句自个儿的身体真能吐,这么多血喷出来还没昏死过去。
万幸,吴邪赌赢了,黎簇果然害怕了,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他往营地里跑,声音有点发抖:“不准死在我面前!吴邪,你他妈不准!”
吴邪高兴之后心里发酸,酸完闷得慌,他忍不住一个使劲把黎簇拽入怀中,双手死死箍着对方,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那你答应我,放过自己,可以吗?小簇,算我求你最后一件事,放过自己吧,不管是我还是你父亲,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年轻,有更好的未来……好吗……”
“……”
黎簇先是浑身颤抖,而后缓缓平静下来,他一声不吭地继续搀扶吴邪回到帐篷,再帮他戴好呼吸机。
“别走了。”吴邪的声音过分嘶哑破碎,不认真听都有些听不清,他的手同样在颤抖,但还是很努力地拉住黎簇的手。
“……”
黎簇依旧没有出声,人则留了下来。
吴邪便得寸进尺地把头枕在了黎簇的腿上,然后咧着嘴笑:“黎簇,如果我就这样睡着了,别叫醒我,好吗?”
“……好。”
黎簇手里拿着湿纸巾,温柔地为吴邪清理着身上的血污,一直到他睡着都没有离开。
这是他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这个夜晚过于漫长,风沙在前半夜安静如尘,后半夜则肆虐得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都躲在帐篷里,以至于第二天天亮后很久,众人才发现黎簇不见了。
“黎簇——噗!”
吴邪急怒攻心,本就伤痕累累的肺部更加遭罪,喷完一口血后差点醒不过来。
可他必须醒过来,因为沙漠深处还有欠收拾的傻逼孩子等着他揪回来。
既然黎簇死活都不肯放过自己,那就别怪他也不肯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