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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69)

    

    好困,去睡了。明天中午有更新。

    下了一条楼梯,一行人出了站台。

    站台外,不是李膺所知的带着简陋编竹顶棚的候车大厅,而是一座园林。

    一条走廊贯通中央,两侧则是假山流水,花圃名木,还有一座风车,在徐徐转动。从花园的布置上,完全是第九流,不过这只是一条过道的附属品,在章回看来,已经是奢侈到梦中都不会出现了。

    走在荫凉的走廊中,迎面一阵风来,李膺闭起眼睛,好生享受,“京师好凉快。”

    “凉快?”章回眯起眼睛,瞥了一眼反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几座太湖石,“今天的气温,至少三十三四了。”

    李膺摇起折扇,“江南湿度大,三十一二度,就能热死人了。”

    温度的概念已经出现好些年了,湿度的概念上了《自然》的时间也不短,但将气温、湿度与人体对冷热的感受联系起来,还是近来的事。

    章回还记得那篇论文,“韩相公的《气温与湿度》?”

    “今年三月号的《气温与湿度的测量及意义》。”李膺订正道。

    《自然》上的论文与世间的白话和文言差别越发的明显,不过常年订阅《自然》的学会会员,无不是对此已经习惯,且化为日常了,“中原和江左夏天的温度不会差太多,湿度不一样,感觉就不一样。”

    “去岁小弟在家中自建了气象箱,用的是学会的温度计和湿度计,这两年记录下来,有不少心得。尤其是与其他同仁的数据做对比,更有些意思。”

    “小弟家里也建了气象箱,不过比章九你多了一个气压计,是自制的,放不进气象箱里面……”

    “听说过。”章回笑道,“李九你家的气压计可是鼎鼎大名,家门口竖一个三丈高的气压计,刮风下雨一眼便知。”

    李膺认真的说,“标准气压计,用的是水银,玻璃管超过两尺五寸一分就行了。但换成水,可就得三丈半了。”

    “说起气压,两个月前,兖州这边的会员——包括小弟——测量了泰山的海拔高度,就用到了气压计。”

    “光是气压计?”

    “主要是三角测量法。”章回道,“带气压计,主要是想要确认一下气压海拔公式的对错。”

    “多高?”李膺问出口才发现犯了错,忙改口问道,“论文出来了吗?”

    “出来了,应该就这两个月上会刊发。”章回叹息道,“为了这泰山海拔高度,整整重测了三次。每次都换不同方向,最后才确认的。”

    在泰山之前,华山,五台以及嵩山都测量过了海拔,其结果,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有了那三座山在前,泰山高度的真相,就不会引起太大的波动了。只要是学会会员,都有了准备。

    “没有古人说的那么高?”李膺问。

    “这是肯定的。但究竟多高,李九兄你绝对想不到。”

    “应该比嵩山高一点吧?”

    “差不多,只高一点点。以太平顶玉皇顶登封台为测量点,三次测量的平均值,是五百一十丈又三尺七寸。比嵩山的五百丈不到,是高了一些。远不如不如华山,五台。”

    这已经是很低了。河东五台山最高处有千丈,华山最高点的海拔也在七百丈以上。而在论文中,被拿来作为高度与气压关系证据的青唐之南,黄河水源之地,即使是平陆,也在一千丈以上。

    自古说水出高原,谁能想到,高原之高,泰山上尚不及其半。

    “不过海拔是绝对高度。”李膺道,“相对高度,泰山绝对不低。”

    “奉符县和济城的确海拔都不高,这一回是通过济水来测量济城的海拔……”

    两位陷入讨论中的气学学者,目不斜视的从宽阔又空无一人的候车大厅通过。

    专供议政,及享受议政待遇的重臣,候车休息的地方,是一座与敇建寺庙主殿规模相当的建筑,里面则分割出来大小十几座厅室,每一座,都是近乎于当世顶尖的陈设。

    一人高的穿衣镜,世间可售千金,这里每座厅室都有一面。金玉为饰的座钟,外界也能得见,可其内部零件能由将作监和军器监的大工亲手打制的却少之又少,甚至能按点敲钟——这可是外面极少能看到的功能。而这两样器物,却是各厅中最不起眼的摆设之一。

    寻常人能进来一趟,都不免战战兢兢,或是目瞪口呆,至少也会赞叹连声,就像李膺的三名伴当,早就目迷五色,不辨东西,但章回和李膺根本就没去注意哪些摆设,两人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讨论上。

    领路的帮办似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路从大厅中穿过,来到大厅门前。

    向外远远探出的门廊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而四五辆马车,就一溜排在大厅门口的门廊下。

    无论是烈日还是暴雨,议政们都不用担心晒了头,湿了脚,直接就在屋檐的遮挡下上车。

    章回和李膺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讨论,而聚在一起聊天的车夫们,看到来人,也飞快的结束了他们谈天说地。

    当着大门的马车车夫提着葫芦,懒洋洋的走了过来,“就这几位?”

    “好生招待好了!”

    帮办叮嘱了一句,转头向李膺和章回告辞,“这些车子都是从开封府调来,驾车的也都是有年资的老手,还请官人放心,可以保证安全。小人还要去守着站台,就不能远送两位官人了。”

    李膺和章回道了谢,送走了帮办,回过头来,李膺有点急,问车夫,“什么时候发车?”

    车夫在车踏板上坐下来,“官人不用急,等到正时刻就走。”

    全都是一个式样,也看不出多少新旧之别,连车夫的穿着也都是一个式样一个颜色,李膺问道,“你们这也是公共马车?”

    那车夫躬了躬腰,“小人原本是赶驿车的,现在改赶公共马车。不过小人这马车,只有贵官能做,还有韩相公这一回叮嘱过的……现在就是两位了。”

    有公共马车了,就是每天按照路线跑,京师的重要去处,公共马车都能到。几百辆马车,由开封公交总社管着,而开封公交总社,又归开封府管。如果韩冈要调马车,真的只要一句话。

    向第一次上京来的章回,介绍了一下京师的公共马车,“还要再等五分钟。应该不会有人了吧。”

    “前几日,说没人还是会有人,全都是上京来参加学会,都是从这边走,小人光是赶车,就赚了几十贯了。”

    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收入,如愿以偿的在两名伴当的眼中看到了羡慕,车夫又道,“不过今天应该不会有人了……”

    但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人从大厅中出来,然后回头向后看。他的后面,跟着两人,一个是十五六岁,身上背着巨大包裹,而另一位,已经六七十的样子,手上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看起来身体并不好,眼睛似乎更差。

    “公公,就是这里。”

    那个小伴当搀扶着老者,来到车旁。

    章回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起来,向着老者行了一礼,“可是山阳卫公实卫先生?”

    老叟闻声转过来,正面一点不错的对准了章回,但张开的双眼中只见无光的眼白,“正是卫朴。”

    卫朴,可是当年沈括新修历书时,最被看重的助手,其以日月食的计算之法闻名于世。

    听到是这位老前辈,章回和李膺都不安稳了,忙不迭的把卫朴搀扶上车,自己则坐在对面。仆人们都在马车后部站着,牢牢抓住了把手。

    待三批人坐定了之后,车夫就一声吆喝:“辰时二刻了,几位官人,咱这就走了。”

    一声鞭响,马车驶出了馆舍,拐了两道弯,出了一重门,前面就是大街了,而车夫,也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咕嘟咕嘟的往外面冒着有关京师的趣闻轶事,顺便也介绍了京师内外。

    “旧城就是原来五代朱皇帝在的时候,建的都城,就是把老汴州修一修。”

    “新城就是太祖皇帝立国。整整五十里长”

    “这廓城,就太后听了韩相公建议,大小炮垒二十一座,已经建好了十七座。每一座就像是刺猬,插满了数百门大炮,贼军一至,这些火炮一轮下去,十几里内都别想住人。”

    车夫口沫横飞,贪看着路上景色的章回终于回过来,对李膺笑道:“都说京师皇城脚下,人人都是一副好口才,一张嘴能说得飞鹰坠地,老牛上天,今日一见,此言当真不虚。”

    车夫却没听到这些,仍卖足了气力,在街上吆喝,“这一路上也不算是进京,只是在新城外走。东京下有开封、祥符两县,东开封,西祥符,原本是城内归开封府,城外是两县管,现在廓城将两县的辖地都裹了进来,所以祥符县和开封县就都算是城里的县了。但这两县里还没改建的田地数不胜数,都在城里面种田。”

    李膺闻言问道。“开封如此繁华,什么行当都有,种田也赚不回大钱,你们怎么容忍得下?”

    “在这里种田的,都是不缺钱的主儿。”车夫扬起头,颇感自豪的说着,“别看土里刨食,一亩地一年也下不来三五千钱,但只要田主说一声卖,田价能窜到天上去。”

    章回终于有了些兴致,“天上,能有多高?”

    “至少眼下的百来贯不算高,没人卖。”

    “都疯了吗?”章回瞪大了眼睛,“这么贵怎么还有人买?”

    即使是江南胜地的上等良田,即使是一年两季稻麦轮种,一年产量也就七八石,出息也不会超过八贯,田主,佃农和官府再一分,每家就不剩多少了——现在江南的米价一石才一贯,这十几年来,只涨了一两成——所以许多地方都在田垄边上再种上一圈桑树,以作贴补。

    车夫嘿嘿一笑,“东京城的地,站得高一点,就能看见皇城的城墙。别说其他,一亩田地,就是改成仓库,租出去,一年少说二三十贯,种田能比得上?要是建个工坊,磨坊,铁铺,那赚得就更多了,不过这要有手艺。最多的还是建房子,租出去,比种田好得多了。”

    他抬头看看前面,马车速度稍稍降了些下来,“三位官人,差不多就要到了!”

    ……………………

    “大人,儿子回来了。”

    两个刚刚从狱中被释放的儿子,跪在面前,文彦博也不免动情,颤声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三个儿子被捕,一个从家里被带走,一个当着文彦博的面,另一个是从列车上被抓起来。其中文及甫早早获释,但另外两位,可就吃了大苦头,这可不是养尊处优的衙内能承受得了。

    文彦博催促着,“快去洗身澡去去晦气,弄完了,再出来吃点好的。”

    两个儿子先行离开,但文及甫还在,他低声对文彦博道,“大人,还是不要跟灌园子再怄气了。人家气焰正盛,何必这时候以卵击石,”

    文彦博的脸就挂了下来,“此仇如何不报?”

    文及甫小声道,“听说韩冈正在召开自然学会的大会,而自然学会的会员来自天下各地,可能就是想要通过这些人控制地方的议会和大议会。”

    文彦博不屑之意几乎要流出来:“乌合之众,应役之徒,多不过是些乡秀才,又能有什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