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们都跟韩绛一样,知机的一个个沉默着,皇后等了半天,见没人问韩冈,自己忍不住开口询问:“敢问宣徽使,究竟是什么利器?”
“第一还是在船只。更大、更快、更稳的船只。比如铁骨船。不过这只是内部的结构,海船外形也很重要。北方海域水浅多滩,所以以平底船为多,而南方水深浪大,故而多为吃水深、高龙骨的广船。想要船行快而稳,需要船场设计新式的战船,然后再打造出来。”
“神舟可以吗?”向皇后问道。
“神舟大且稳,却失之缓慢,易为敌船群攻,无法用在海战之上。”
“那要怎么设计?”
“先做好模型,在水中实验是否容易倾覆,行动是否便捷。然后照着样子进行制作。臣家便有平底船和广船的模型,精巧无比,与实物无异,只是按比例缩小了百倍。只看模型,便知两种船型各自相异之处。”
向皇后有些迷糊,不过韩冈说得有条有理,也就不想再追问,让宰辅们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懂也有失颜面。
“第二呢?”她继续问道。
“第二是器具。如今海船之上,有罗盘指明方向。但罗盘遇上风浪颠簸就易晃动,这方面就需要改进。同样需要改进的还有测量船只位置的过洋牵星板,失之简陋,且误差很大。”
向皇后听得更加迷糊,罗盘听过没见过,过洋牵星板更是听都没听过,“……怎么改?”
“张榜公布。宣明朝廷的需要,以及运用在其中的原理,下面就是等结果了。集思广益,比起闭门造车,只会快,不会慢。”韩冈道,“臣毕竟不是工匠,纵明其理,却难致其用。”
还是悬赏,韩冈的这一招屡用不厌,只要成了惯例,日后就等于是多了一条上进的通道。时间长了,不仅仅是工匠,就是一些绝望科场的士人也会去走这一条道路。运气好,从军器监、将作监混出头来,说不定就能进了升朝官的序列。
精确的测量仪器是海上运输的关键,在韩冈的计划中,至少要把测量经纬的仪器给弄出来。
在钟表出来之前,测量经度是不可能了。而要精准的测量经度,更是要风浪也影响不了的航海钟。但纬度并不难。牵星板已经出现了,可以测量星辰的高度来测算海船所在的纬度,只是距离六分仪这样的精密仪器还是差了很远。韩冈需要的就是六分仪,差一点,四分仪也行。
韩冈没机会见识过六分仪或四分仪,仅仅是看过的一些书上提到了这两个名词,知道用处而已。但最基本的推断能力他还是有的。测量纬度跟正午太阳的高度脱不了关系,一个量角器肯定少不了、望远镜应该也是需要的,至于具体结构、还有其他组成配件,让其他人去头疼好了,韩冈已经准备在下一期的《自然》中,刊载这些会上悬赏名单的需求。
如果能够测量纬度,去高丽、去日本就容易了许多。确定日本、高丽几处港口所在的纬度,最笨的办法也可以是航行到那个纬度上,然后一直向东走。此外,只要测量精确一点,找不到目标的情况就会少许多。而且这不仅仅是对航海水平的极大提高,同时更是大地为球形这一理论的成功应用。
韩冈的一番话,其中原理听懂的不多,但用处都明白了。让海船不至于迷途失道,只要走在正确的航路上,很快抵达终点,人心当然能够安定下来。
“还有第三吗?”
“第三就是厚生医疗。船上须有船医,负责医治伤病,同时指挥船上的清洁与防疫诸事。世所言出海多难,疾病是其中最大的问题,风浪还得排其次。”
至于坏血症,暂时没必要说。不是远洋航运,得坏血症的几率本就很小。何况船上都少不了的豆芽、腌菜、茶叶都能弥补缺少维生素。
“此事有宣徽安排就不用担心了。”
诸军之中都有军医,主管医疗和防疫,韩冈提到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至于第四,”韩冈这一回不等向皇后再问,主动说道,“在于探明地理。陆上有舆图、沙盘,可明各地地理。海上航行,海图更是少不了。各地岸边和岛屿的标识,风候、洋流都要一并记录,且绘制成图,集结成册,以供军用。而不能仅仅是水工中口耳相传。”
这可不容易,章惇想着,比绘制地图要难得多了。但以一个国家的力量去做,再困难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有此四事,海上行船便可安稳许多。可以安心去探索新的航路,也能让水军安心巡守海疆。”韩冈没有更多的提议了,能把这四条都被办妥当了,远的不说,近处的高丽、日本、还有南洋,就没有太大的难度了,“辽国彻底控制高丽及海商,也就一两年之间。以臣之间,最好先尽快选派精兵东进,趁高丽国中乱势占据岛屿,修建军寨。然后打造更为合适的战船以替换现有战船。等到辽国平定高丽,我官军也已控制高丽海疆,辽人便再难用高丽海船为患中国。”
“诸位卿家,对韩宣徽所说各条,可还有什么意见?”
听向皇后的口气,已经是准备接受韩冈的提议。几名宰辅也都无意在这件与各方利益都不相关的小事上,与韩冈为敌。
章惇说道:“臣无异议。既然辽国并吞高丽,海上就不得不严加防备。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更好一点。”
“但钱粮如何操办?”薛向问道。朝廷现在可是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钱。一旦开始调动船只兵员,消耗可就是真金白银。
“出使千人,七八条大型战船。一时不会耗用太多。日常所用,由海商入中便可。等到日后,控制东海海贸,可以依靠商税补足。”
“海贸?”蔡确嗅到了里面金钱的味道。
“商家穿州过县,每经一地,便是百分之二的过税。而海商,则是在入港时,在市舶司中或缴纳两成为税,但出港呢?”
韩冈的言下之意也就是在高丽海贸中居中再砍一刀。
薛向和蔡确各自点头。对高丽海商们当然是噩耗,但宰辅们可不管那么多,只要补足多出去的开支,高丽海商怎么样都好。反正海商不会亏本,多加的两成抽解,反过来加进成本里面就够了。
“钱粮暂时可以设法调拨,但兵员从哪里调?”韩绛问道。
“章枢密?”向皇后问章惇。
“各路水师,以登州最为精锐。有澄海弩手和平海各二指挥,另有厢军安海、水军各一指挥,至于江南沿江、沿海诸水师,久未校阅,不堪一用。广州、广西亦有水师,但南海。”
南征一役,广州的水军是临时募集的,之后也根本没有派上用场。现在则更好,巡海的差事变成了往来转运,名义上是水军,实际上成了商船。中间的将校们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想要他们过来巡海,指不定转眼就闹兵变了。
“依臣之间,可于京东东路,及两浙路,各设一将,为水军。”章惇继续说道,“两浙驻地设于昌国。而京东东路一将,就设在登州。六个指挥,其中两个指挥驻扎在高丽。一年一轮替。其中缺额,可招募充实。”
“虎翼水军不能用?”向皇后又问。
虎翼水军的名气肯定要比澄海弩手和平海大得多,殿上一片安静,那可是京营,而且是只在金明池争标时上场。
“陛下,殿下。”韩冈道,“大中祥符年间,朝廷诏在京诸军选江、淮士卒善水者习战于金明池,立为虎翼水军,这已经多少年都没见过海了。”
从小只是在池子里扑腾的鸭子,怎么能放在大海上?韩冈不会指望京营中的水军能派上什么用场。
“正如韩宣徽所言,的确不合用。”章惇附和着。他也觉得最好让虎翼水军继续在金明池里划龙船好了,每年天子与民共乐,少了金明池争标这一道风景,热闹就差了许多。
“那就依章枢密,韩宣徽之言。”
“不过还有驻地之事。官军水师到了高丽,驻扎在何处。”蔡确询问。
“记得高丽南方有大岛。”
以经史之学论,章惇是殿上最出色的一个,两科进士。听到韩冈说要,就开始尽力回忆,只是依稀记得,但名字记不清了。
“可是倭国?”张璪问。
“耽罗国也能算一个。”韩冈口气委婉,其实是指明了张璪的错误。
几名宰辅都看了眼韩冈,明显的是做了不少功课。看起来为了今天的提议,已经准备了不少时间。
“不过耽罗国太过偏于南方,可能并不合用。”韩冈又道。
所谓的耽罗国,应该就是济州岛。可韩冈也不能完全确定。但除了济州岛之外,朝鲜半岛西海岸的大小岛屿并不少,用来驻扎水师,远比更偏南方的济州岛要合适。只要熟悉地理的人肯带路就行了。至于以后占不占下来,那就另说。
“以臣之见,过几日可再招高丽使者上殿。既然过来求援,想必乐于见到朝廷出兵。”用功名利禄钓不上来的大鱼,以忠义为饵,就会自己咬钩了,韩冈想着,道:“到底哪一处更为合适驻兵,可让他们推荐一下。”
真够黑心的。好几名宰辅都在想。
蔡确笑道,“求仁得仁,当不会拒绝。”
韩冈轻轻点头,这件事差不多应该定下来了。虽然只是顺水推舟,却对未来大有裨益。
辽国吞并高丽,可能带来的海上骚扰也不是坏事,就像现在,能让朝廷上下都警觉起来,加大对造船业的投入,就是个好结果。在韩冈看来大宋的根本虽还是陆地,但海洋也不可偏废。
“一旦官军控制了海洋,也就让辽国多了一段必须要防备的国境线。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