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茶,王舜臣又拉着韩冈喝起闷酒。就坐在韩家的偏厅中,王舜臣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下去。严素心新端了酒菜过来,却不见他动上一筷子,就只见他喝着酒,三斤上下的一坛白云露,几乎给他一个人喝光了。
一直喝到院外巷子里传来二更的梆子响,酒坛空空的歪倒,王舜臣才沉沉的睡去,嘴里却还不住骂着李复圭。
对着烂醉如泥的王舜臣,韩冈摇头叹气,他这个样子也不好送回家去,若是在路上撒起酒疯,骂将起来,给外人听到就不好了。将他安置在客房中睡下,韩冈又让李小六去王家送了口信,省得王舜臣的老娘惦记。
回到书房,韩云娘年幼易困,熬不得夜,这时候坐在外间就沉沉的睡着了过去。韩冈推了她一下,想把小丫头叫醒。她却在睡梦中含含糊糊的不知说着什么,把韩冈的手一下打开。
韩冈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将她抱了起来。小丫头身子一向偏瘦削了一点,韩冈抱起她来没费什么气力,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不过她是属于骨架比较小的那一型,外面看着瘦,其实还是挺有料的。韩冈抱着她,隔着衣服的手感都很不错。
悄悄把韩云娘送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出了房,严素心就迎了上来。她的眼神中带着点羡慕,“官人对云娘真是用心。”
韩冈微微笑了,坦陈道:“因为她对我也用心。”
举起袖子,韩冈嗅了嗅,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虽然今天的酒都给王舜臣一人喝了大半,韩冈并没有多喝,但他还是沾了一身的酒味,闻起来有些薰人。
见着韩冈这个动作,严素心便会意的去帮他烧热水。虽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但韩冈宁可热着,也不想在这个时代冻出病来。而且泡过热水澡后浑身舒坦的感觉,也不是用着冷水能比的。
躺在浴桶中,温热的水冲刷着全身上下的疲累。韩冈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忙碌了一天,这时候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而严素心就站在浴桶外,她将两条袖子卷高,又用一根带子把袖子扎起。露出两截玉藕般的皓腕,用力帮着韩冈擦背。
韩冈很舒服的享受着。只是他的身体虽然放松了,脑中的神经却还在飞速的转着。每天他泡澡的时候,都喜欢把当天发生和经历的事情,在脑中回想一遍。想想他在其中有没有疏失,再考虑一下接下来可能的发展,以及局势的演变。韩冈能跨过道道坎坷,并非他才智有多高,而是他凡事能多想一步,多考虑几分。若是只凭着一点小聪明,他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今天收到的关于庆州李复圭的这条急报,对王韶和他的事业来说,并非好事。韩冈也不禁要叹着,李复圭这厮当真害人不浅。
据韩冈所知,在朝堂上,枢密使文彦博是一直在反对任何对外战争和扩张的行为。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赵顼对开拓横山、拓边河湟两件事的支持,将会引发边疆守臣对军功的贪欲。若是每一个到了边地任官的守臣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届时大宋边陲将永无宁日。
在过去,无论赵顼和王安石都对文彦博的担心不以为然,将帅们的行动,总得通过朝廷的认可,否则就无法调动大军,只能小打小闹,不可能将事情闹大。
但今次李复圭的行为却印证了文彦博的话。虽然用着干扰西贼筑城的名义,派出的军队也是他身为一路安抚使,在无朝命的情况下所能动用的极限也就是三千人。但失败就是失败,李复圭事后以违令致败为名,斩了一路钤辖、都巡检,瘐死监押的行动,也证明了这是一场惨痛的失败否则一点损失,不至于要把一路中的几个重要将领都给杀了。
因而这场失败也就正好成了文彦博攻击朝廷关于横山、河湟两项拓边战略的最新武器。
王安石不会任由文彦博攻击横山、河湟,天子也不会。理所当然,他们就必须保护李复圭,保护他不受反变法派的攻击,也就必须无视掉他推诿责任、枉杀将佐的罪行。所以说政治这玩意儿就是个污水坑,不论私德有多完美,一旦关联到政治上,都会脏得一塌糊涂,即便是王安石都不能例外。
而且李复圭会不会领情还要两说,因为李复圭本身好像并不是支持变法,韩冈上京时,正好听说过庆州等缘边诸军州的青苗贷也就是如今利民低息贷被拖延施行。这其中正是李复圭和前任陕西转运副使陈绎的谋划。
“真是乱啊。”韩冈突然叹出声来,抬手用力捶了一下水面。严素心吓了一跳,登时被溅起的水花泼了全身。
天气热了,又在更热的浴桶边上,严素心便穿得很单薄,这下被水溅到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下贴住身子,把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展露无遗。
韩冈的眼神顿时幽深了起来,盯着眼前峰峦起伏的胜景一时移不开目光。严素心脸色绯红,紧咬着唇,双手环抱着身子,把关键部位给遮住。
韩冈湿漉漉的站了身,精壮的身材也不遮挡,伸出手就一把将少女拉近了过来。被擒住手腕,严素心惊叫一声。脸上的绯红一直透到了耳朵上,她用力推拒着。只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韩冈,越是挣扎越是无力。很快就停了手,眼神也迷离起来。韩冈的手抚上她的肩头。
“六姐姐!”一声从门外传来清脆的呼唤,惊动了快要沉迷下去的两人。
严素心被吓了一跳,立刻推开韩冈,回头一看,却是本应睡着的招儿。她忙跑过去,蹲下去问着:“招儿你怎么醒了。”
“六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不要招儿了?”小女孩软软的带着哭音,扁着嘴就真的哭了出来。
“招儿莫哭,姐姐就在这里。”严素心忙安慰着,把韩冈丢下,就抱着小女孩走了。
韩冈有些郁闷的从浴桶里出来,拿起干布给自己擦着身子。他平日在家里也不是多威严,严素心把他说丢下就丢下,弄得他心头的火不上不下的。
算了!韩冈摇了摇头,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韩冈却忙得抽不出半点时间去享受他的‘机会’。先是陪着王韶和高遵裕去了古渭寨。就是王韶前日说过的,甘谷城告急,刘昌祚带他手下的两千人马赶去甘谷助守,而王韶便得去镇守古渭。趁此机会,正好顺便让高遵裕看一看,接下来他们要展开工作的地点。
等到韩冈跟着王韶他们从古渭回来,奉旨复查秦州宜垦荒地数目的陕西都转运使沈起,这时候也到了秦州。
“毕竟不是宣抚使,韩绛一来,他这个都转运已经变成跑腿的了。”王韶在韩冈身边尖刻的说着,从古渭回来就要出城迎人,王韶也是有点脾气的。
韩冈笑道:“宣抚使的权威谁能比得上?不是现任执政,都不可能当上,岂是转运使可比?”
宣抚使名字中带了个‘宣’字,体现了其担负着代天传诏的任务,抚绥边境、宣布威灵,统兵征伐,安内攘外皆为其责。陕西宣抚使管辖的不仅仅是兵事,而是实质上的执掌陕西军政的最高长官。比起安抚使、转运使的管辖范围来,确是要宽泛得多。
当然,就是因为宣抚使的职权如此之重,故而就仅仅是临时性的差遣,事毕便罢使还阙,而且必须是如韩绛这样的执政官才有资格。
而在陕西有了宣抚使之后,陕西转运使的名字虽不变,但实质上的地位却一落千丈。沈起现在几乎就成了陕西随军转运使,跟在宣抚使之后,做着后勤方面的工作。
不过沈起到了秦州,却还是个大人物,李师中都要出城相迎。
“不知这沈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韩冈问着。
王韶摇了摇头:“不清楚,没打过交道。只听说过治才不差。”
沈起才能不差是肯定的,能做到陕西都转运使,就证明了他的能力。一般来说,能主持转运司的官员水平都不会差。转运司又称漕司,主持天下各路钱粮财计和运输,关系到国家命脉,基本上都是会选用处理政务手腕出众的官员,而不是名气高声望隆的君子清流。
比如如今主持均输法的六路发运使薛向,他是荫补官,而不是进士出身,两年来没少被反变法派骂过,司马光、吕公著都指名道姓的弹劾过他。但薛向照样稳稳坐在管理汴河运输的要职之上,谁也动不了他。究其因还是因为薛向是如今朝中首屈一指的理财名臣,在财计、物流方面的能力无人可比,难以替代。
就如薛向,沈起能做到陕西都转运使,他的才能值得肯定,但这不代表他的人品,能力和品德是两码事。
还是等着看吧,韩冈想着,希望能比环庆的事有趣一点。
今天刚刚收到消息,环州和原州同时出兵,共击环州蕃部折平部,大获全胜,斩首近千。韩冈可以想见,李复圭的脸应该绿掉了。
环州知州是种诊,而原州知州是种诂,种家大郎和二郎一起动手,合力共击一个蕃部,虽然韩冈没听说过折平部这个名字,但他还是很同情这家倒运的部落,竟然犯到了种家将的枪口上。种家为了清洗李复圭栽给种詠的污名,这段时间已经要拼了老命。而折平部不知犯了什么事,变成了送上门来的猪羊,给种家将好生料理了一番。
虽然环原二州紧邻着,但毕竟不是同一路,一个是环庆路,一个是泾原路,种诂、种谊绕过两路的安抚使其中一个就是李复圭而相互联络,其实还是犯了忌讳。但胜利者不受指责,就算是在武将最忌讳主动行事的北宋也是一样。这一战后,至少不会再有人拿种詠来说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