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怎么回事?”
“夫子,为我主持公道啊!”
小姑娘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冲到郭松面前跪下,恳求道:“夫子,我爹不要我了,要我去死。夫子,我不想死,我想活。”
郭松依稀认得,她是自己早年的学生,崔花。家里似乎是崔氏,是个小家族。她学了两个月便被带回家了。
“你先说,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郭松猜的七七八八,但必须由她来说。
崔花道:“那帮贼人到了我家,我爹跑了,我被抓住,我……”
郭松沉声道:“说。”
崔花哭诉道:“夫子,你说过男女都一样。为什么我忍辱负重活下来了,我爹却要我去死?我爹,我兄长逃之夭夭,置全家于不顾,却毫发无损?”
郭松招了招手,士兵拿过来一柄剑,对崔花道:“你的家务事,你须自己处理。”
崔花怔怔地看着郭松,难以置信道:“夫子,你不为我主持公道?”
郭松非常严肃的教育她,道:“站着得不到的东西,跪着也别想得到。你想要公道,你得自己去做。”
王虎道:“夫子,她一个女孩子,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郭松道:“你们家的事情,我爱莫能助,唯有给你一点建议。”
又对崔花道:“你要么像其他女人一样,上吊自杀。要么,拿出勇气来,靠自己站起来,靠自己顶天立地。卑躬屈膝的乞求,是得不到结果的。”
崔花完全懵了,看着他手里的剑,呆了许久。终于,她拿起了剑,转身离去,道:“多谢夫子教诲。”
郭松没拦着,也没跟上。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无法忍受这种巨大的性别差异。但是,任何人的幸福与尊严,都必须要自己去赢得。
从来不会有天赋人权,只有流血革命。
刘庄皱着眉走过来,问道:“夫子何故如此?男女有别,此乃天道。”
郭松淡然道:“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刘庄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她当然要顺从父兄。她若弑父杀兄,罪大恶极!”
郭松道:“抛妻弃女之时,亦是恩断义绝之日。何来父兄纲常之说?”
“血溶于水,岂能说断就断?况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忠孝之义,夫子岂不自知?”
“吾闻杀一独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刘庄被他这话给堵住了,问道:“早年曾听说夫子无论男女、贫富,只要一心向学,都收为弟子。这些女人读了书,要做什么呢?”
“能相夫教子,多教出几个品行端正的孩子也是好的。”郭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讨论,这意义不大。社会水平的发展,不是他在这里扯嗓子就能解决的。在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之前,女性创造的生产力远不如男性,被剥夺权力也是自然而然。
实际上,被剥夺权力的,是古典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无数的男人也处于和女性同等的地位。这不是男人和女人的问题,而是社会结构与生产力水平的问题。
郭松叹息道:“子曰:有教无类。我平生所愿,唯此而已。”
刘庄没有再说什么,汉末崇尚游侠,讲究快意恩仇。弑父杀兄虽然大逆不道,可转过来讲,对于刘庄这种宗室子弟而言,也不过是基本操作。皇室家庭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宣传这一套,无非是为了设立道德准绳,尽可能降低自己被干翻的几率罢了。
若是面对普通人,刘庄当然也会训斥。可对郭松这种军阀,唯一的道德,就是战争的胜利。这套枷锁,是用来束缚百姓,而不是当权者的。
回到驻扎地,郭松命人将俘虏带上来。造反的头目叫周仓,指挥九门县黄巾贼的渠帅叫裴元绍。在三国演义里,周仓也算是一号人物,为关羽拿刀,并殉死。最后配享关帝庙,也算成全自己一世功名。
裴元绍运气就差了点,本来和周仓一伙准备归顺,结果因为不长眼,想抢赵云的马,被赵云给挑了。
两人此时都才二十来岁,正年轻着。在太平道也算有头有脸,对张角的忠诚也很高。虽然都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好歹也是能带队的。郭松如今也没法挑三拣四,人才是能捞到一个算一个。
“你们可愿归顺?”
周仓和裴元绍相识已久,这会儿互相看,看对方的态度。
裴元绍级别高一点,便先开口,“将军乃仁义之师,我愿归顺将军,鞍前马后。”
周仓闻言,也说:“将军宽宏大量,免我死罪,我愿归顺。”
郭松大笑,上前给他们松绑,道:“两位若能真心为我军效力,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过去的就都过去吧。”
不是他真大度,而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大度!比起曹操连杀子仇人都能用,他收两个俘虏压根算不得啥事。
“牛七。”郭松冲牛七招了招手,问道:“你可否要改名字?”
牛七道:“全凭夫子安排。”
“这样吧,七变为‘奇’,牛奇。”
“夫子。”牛奇傻笑道:“这字怎么写?”
“我教你啊。”郭松拿起一根木条,便在地上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并解释道:“奇,表示神奇,武勇。”
顿了顿,又说:“我是个教书匠,你们跟我混,那就都要读书识字。”
周仓道:“读书都是士人的事情,我们一些粗人学这些干什么?”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郭松教育道:“很多道理,只有读了书才会懂。何况你们若想出将入相,就要懂兵法,知时势,不读书哪里行?”
众人听不太懂,却也都点头称是。
“虎子,你读了书,那些账目,你就核算一下。”
“好。”王虎虽然不喜欢读书,可毕竟是亲传弟子,小学的水平还是有,算个数根本无压力。
翌日,得到消息,崔花杀了自己的父兄,然后自刎而死。临终留下遗言,“只恨此生非男儿。”
王虎有些难过,质疑郭松,“夫子,我们明明可以帮她的。为什么不帮?”
“帮不了。”郭松叹了口气,道:“我们去收敛她的尸体,为她举行葬礼吧。”
看王虎抿着嘴生气,便劝道:“救得了一人,救不了百人、千人。只有女人自己想明白,才能得到解救。记住,你必须自己赢得想要的生活。”
“我们可以帮她复仇的。”
“我们不能。我们是军队,不是豪侠!”郭松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们为她风风光光办葬礼,称赞她的行为,这样会有更多的女性站出来。”
“那我们不是让她去送死了吗?”
“她复仇了。”
郭松赶到时,刘庄正在现场处理,指了指放置在一旁的崔花尸体,“夫子,她在这。”
“多谢。”郭松命人收殓了尸体,把崔家的上好棺材给她,为她写了一篇悼文,夸赞她勇于反抗,敢于斗争的行为。
刘庄劝道:“乱世之中,岂可重女轻男?”
郭松道:“我需要女性站出来贡献力量,就必须帮助她们摆脱枷锁。”
刘庄反问:“人生在世,岂无枷锁?”
郭松道:“那么,这枷锁应该一视同仁。”
“男尊女卑,君臣有别,千古定理。夫子逆天理,背人情,岂可长久?”
“依刘大人看,何谓长久?”
刘庄道:“愿闻其详。”
郭松道:“孔丘人已没,儒家万古存。”
刘庄叹息道:“夫子虽有大志,却不顾实际。”
郭松道:“你所说的,不过是愚夫太多,不通教化而已。我平生大志,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需教化,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世人穷苦,食不果腹,如何能懂教化?”
郭松道:“国强民富,正是我辈责任。”
“唉。”刘庄一声长叹,扼腕良久,便告辞而去。临上马车,才回头说了句,“愿夫子得偿所愿。”
郭松吩咐左右,“撤军,回真定。”
这次来,收获不小。捞了三个有武勇的人,又搜刮了不少钱粮。马匹也换了新的,驱策起来威风多了。
出城约十里,侧翼快速来了一军,立着“汉”“公孙”两面旗帜。打头的是一百白马骑兵,带队的将军留着长胡子,五官却颇为俊美,是个好汉子。
郭松勒马,高喊:“来者可是公孙将军?”
“某正是。”公孙瓒亦勒马高喊,“前方可是西柏亭郭夫子?”果然如史书记载一样,声音响亮,犹如洪钟。
两人马上相见,互相打量了一番。公孙瓒贵族出身,却是庶子,在号称“白马将军”之前,一直混的不咋地,名望也不行。郭松出身不如他,可却是官方认证的“党人”,卢植认证的“经学家”,名望比公孙瓒高了一档。
不过,公孙瓒就如后世很多逆袭的人一样,自视甚高。崇拜权力,对知识型的人多有轻视。他自认卢植门生,也基本是为了攀关系,而非追求知识。打量郭松的眼神亦颇为轻蔑,摸着胡子,抬着头,斜眼看。
“素闻郭夫子教书育人十三年有余,怎么看年纪,才十八九岁?莫不是有人冒名顶替?”
面对质疑,郭松毫不犹豫的讥讽了一句,“天纵之才,生而知之者,岂是凡夫所能揣度?”
公孙瓒顿时大怒,拔剑大喝道:“匹夫安敢欺我。”
王虎立刻举着盾牌冲出来,“保护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