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小孩子没法养家糊口,养母身体虚弱,勉强能干干家务活而已,出去操劳赚钱就是找死。
焦急的等了一夜,天已经亮了,养父还没有回来。郭松坐不住了,捡了柴刀,问养母,“娘,这附近有没有其他猎户?爹一晚上没回来,我出点钱让他们帮忙找去。”
“不行。”养母断然拒绝,伸手抢下柴刀,吩咐道:“我们就在家等着,你放心,他会回来的。”
但郭松总有不好的预感,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以前养父打猎出去一整天,他也没有担心过。可昨天这件事,他好像着了魔一样,心神不宁。
养母依然淡定,可从她时不时走神,望着城门的举动,她也只是强作镇定。她是母亲,必须给孩子一种稳定、可靠的形象。
郭松却并不是小孩子,一眼就看出养母也在担心。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家里的积蓄大约能撑几个月,可以想办法找点活计干。可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是必然的。一个贱民家庭也不能指望官府有什么援助。
咋办?
养母神情恍惚的做了午餐,郭松一直在门口,手里拿着棒子。战斗力虽然弱,可拿着武器,胆子总是足一点。
吃过午饭。母亲也终于忍不住了,倚在门边,怔怔的望着,“他怎么还没回来?”
这会儿郭松反倒是冷静多了,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冷静过了。“没事,我们再等等。要是傍晚还不回来,我就去甄氏家里问问。”
“好。娘也陪你去。”听到儿子这么有主张,养母稍微安心了一点。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快要西斜。郭松坐不住了,拿着棒子,道:“娘,我去甄氏家问问。”
“儿子!”就在这时,养父快步走来,身上的工具都在,怀里似乎揣着银子,只是他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爹!”郭松赶紧迎上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养父露出一丝笑容,给他几个铜钱,道:“你去买点吃的,爹要和娘说点事。”
“好。”既然人平安,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养父要支走他也可以理解,毕竟刚刚尝过女人香,性急一点也正常。郭松便拿过铜钱去街道买小吃。汉末的坊市制还很严格,但在城郭这种贱民聚居地,官府反倒是宽松,只要不是公然开商铺,卖点小吃之类不会管。
小吃店老板笑嘻嘻的问:“你爹是不是发财啦?攀上了大户人家?”
郭松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拿着东西赶紧往回走。倒不是他想打扰父母的好事,而是一个小孩子在晚上不能离家太远,被人拐了可就没戏唱了。
回到家门口,算了算时间,本来准备在桑树下等一等,却发现屋内亮着灯,也并没有什么异响。心里好奇,便靠近门窗想要一探究竟。
“唉。”养父在叹气,养母在轻轻的抽泣,是伤心难过的哭泣声。
养母抽泣着说:“那甄逸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当年没少在我肚皮上折腾,不知废了多少子孙水。光是我堕的胎,就有两个是他的!他的话你不能信。”
养父道:“我一个下贱人,哪里配得上你这天仙般的人。你和他有旧,他还念你当年的情。当个小妾,也不委屈。”
接着又是一些絮絮叨叨的话,城郭乌烟瘴气,遍地都是屎尿,下个雨就没法出门,臭气熏天不说,还容易染病。天寒地冻的也没件冬衣,更别提什么煤炭火炉。贱籍家庭又没有社会地位,人人可欺。
养母啜泣许久,道:“那儿子呢?你娶了新媳妇,儿子怎么办?后妈虐待他怎么办?”
“儿子……”养父嘟囔着,半响,道:“儿子当然要养着,他脑子灵光,比我强多了。”
养母不吭声,屋内沉默了下来。
郭松搓着手,他能理解养父。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生物方面,还是社会方面,繁衍自己的基因,都是头等大事。在家庭只能承担一个孩子的养育时,当然优先养育自己的亲生孩子。
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感来源于哪里。养父不能人事的时候,他是继承人,是儿子,是养老送终的保障。可养父恢复了男人的机能,那么繁衍自己的亲生子边理所当然。
不能生育的养母,捡来的郭松,都是养父娶妻生子的障碍。养母若是去当甄逸的小妾,他也无处立足。郭松可以预见的最大可能性是被抛弃,以他现在的情况,独立生存非常艰难,甚至很有可能活不下去。
终于,养母开口了,坚决道:“给儿子免去贱籍,我就答应这事。”
养父嚅嗫道:“这……我一个贱民,哪能跟老爷提条件,老爷要是不高兴了,咱们可就遭殃了。”
“狗屁老爷,都是一张人皮,真当他高人一等?你是没见过他讨我欢心的狗样!”养母的胆色可比养父大多了。无他,见得多而已。这些达官显贵,对底层人而言是高不可攀的,自带神圣光环的。这是直到现代社会都有的现象,言必称领导就是领导一类。但对养母而言,都不过是雄性生物,这个物种,无分高低,都一样的狗屎。
养母硬气道:“总之,他不给我儿子免去贱籍,这事没得谈。他要是想搞强硬手段,我也有我的手段。”
养父为难道:“我平日里连老爷的门都进不去,这可怎么说?”
养母道:“他要纳妾,当然得定日子。何况他的正妻未必同意此事,肯定有的纠缠。你跟他商定此事时,就可以提要求。”
养父低声说:“是我对不住你。”
“不怪你,这就是我的命。”养母并没有歇斯底里,自古从良娼妇,就基本没有什么好下场。和养父也恩爱甜蜜了几年,感受到了人间温暖,倒也算不错了。自己不能生育,说破了天也没用,这是越不过去的大罪!
“我给他当妾没事,只要你舍得,这也对儿子好。可甄逸此人反复无常,言而无信。我们答应了,他也未必履约。”
养父急忙道:“我卖药给甄老爷,从来没有被骗过。这次说五两银子,就五两,一点不少。你怎么能污蔑老爷言而无信?”显然养父担心养母又变卦反悔了。
养母听他这么说,呛声道:“他嫖了我不给钱,不是言而无信是什么?你认识几个老爷?就这毋极县,这帮冠冕堂皇的老爷肚皮上有几根毛我都清楚!哪个没在我身上砸过钱?哪个没在我肚皮上吆喝仁义道德?五两银子你就要把我卖了,我当年露个脸都要二十两!”
养父急了,辩驳道:“你以前卖身赚的钱我又没拿你一分。现在我们日子这么苦,你去当小妾,不正好又能过以前的日子了?”
“够了!”养母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件事,冷声道:“你以后别后悔。”
郭松已经吃完了小吃,心里疑点很多。甄逸这种大老爷,为什么会亲自来城郭找一个猎户采药?养母已经从良好些年,日子过得清苦,姿色早已大不如前。甄逸要她作甚?毋极县青楼里的美女多着呢。天天都有卖女儿的,根本不缺货。
结合时间点来看,这些事情和张角三兄弟脱不了关系。联想到南华老仙对自己的诅咒,张角三兄弟作为弟子,很可能负责具体执行。“得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至少保底我不能被抛弃。”
“回来啦!”养父推开门,笑容满面的看着他,吩咐道:“睡觉。”
“哦。”
翌日吃过早饭,郭松便去张角驻扎的地方。守门的看到他便过来打招呼,“天师在等你。”
“呵。”郭松笑了起来,看来对方早有预料,都已经算好了。
进了屋,张角三兄弟盘坐在地。张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示意他坐在蒲团上,笑吟吟的说:“家师曾提起过你,果然风采不凡,不愧少年英雄。”
这种客套话郭松并不想听,直接问:“你对我养父说了什么?”
张角道:“不过有求必应而已。”
郭松又问:“目的呢?”
张角道:“传教而已。”
“你们以为我会信?”
“你不信,又如何?”三兄弟大笑起来,完全不把郭松放在眼里。的确,一个五岁小孩,信与不信都无法威胁到他们。
张角道:“家师说了。只要你入我门中,依然以师兄弟相称。你养父母的劫难,我自当作法化去。”
郭松冷笑,“劫难?难道不是故意陷害?”
张角道:“你情我愿,何来陷害之说?我助他重振雄风,他对我感恩戴德,人之常情而已。你猜,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你!”郭松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出身乡野,自然是很清楚这些乡野市井之人的性格。一旦外人取得了权威、信任,他们的盲从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哪怕是至亲的苦口婆心也毫无用处。
何况绝大部分父母都是口头上说着尊重孩子云云,实际上完全不把小孩的意见当回事。这种涉及到医疗问题的,张角这个“医生”治好了养父的毛病,那么郭松这个医疗外行人,说破了天也无法打破这种信任。养父不撞得头破血流,是绝不会醒悟的。甚至可能头破血流了,还相信这个“医生”能治好他。
张角笑吟吟的摸着胡须,自信道:“老夫也不为难你,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还不识好歹,别怪我无情。家师对你可是额外照顾的。”
“我们走着瞧!”虽然干不过,但牛皮不能少。丢下一句狠话,赶紧逃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