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戏剧、评书等娱乐活动还未兴盛,极少数的社交活动也属于富贵之家。平头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勉强糊口而已,自然没时间去享乐,艺人也不会以他们作为客户。
想起小时候,一大早起床,翻山越岭去学校上课,下午放学,翻山越岭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吃完晚饭,写完作业,一天就过去了。
现在自己这状态,其实相当于一个完成了教育,却没有走进社会,还没有互联网的人。无所事事,自然是唯一的状态,百无聊赖也就是很正常的。
“好小子,可算抓住你了!”郭松正在想昨夜的事情,一下子没留意,被学堂的仆役抓住,郭松本就瘦弱,哪里能挣脱,仆役不由分说就把他带到了教书先生面前,“夫子,他在外面偷听!”
教书先生姓赵,名山,年近六十,皮肤枯槁,头发胡须都开始白了。示意仆役放开郭松,淡然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外面偷听?”
郭松道:“我叫郭松,住在城郭的贱民,不能读书,只能来偷听。”
众学生闻言立刻开始骂人,“下贱东西,滚出去!”
“都住口!”老先生的语调中气十足,喝止众人。摸着胡须问郭松,“你说说,你偷听到了什么?”
郭松道:“没听到什么,不过几句论语而已。”
“放肆!”众学生见他态度如此轻蔑,又要来教训他。
郭松指着义愤填膺的学生们,取笑道:“你看,不如不听。”
“都坐下!”老夫子站起来,拿起戒尺把学生们一顿抽,让他们老实坐下。温声问郭松,“说说,你听到的是哪几句论语?”
郭松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仁者爱人而已。”
“倒是听了几句精髓。”老先生面露微笑,兴趣盎然道:“你可懂这些话的意思?”
郭松微笑道:“恕也,仁也。”
老先生闻言大喜,抚掌大笑,道:“既如此,你以后不必偷听了,来我学堂读书,学费免了。”
“夫子不可!”一个学生站起来反对,“一个贱民,怎能与士人为伍?我等深以为耻!”
“对!不能让贱民读书!”
“夫子,把他赶出去!”
老夫子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表演,等到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才非常严肃的拍打着戒尺,厉声道:“你们麻木不仁,为师也深以为耻!所谓有教无类,今日起,郭松便是我的学生,你们的确不该和他同室读书。郭松,你坐后堂听课。”
所谓的后堂,就是夫子座位背后的区域,用竹帘与教学区域分割开来,通常用于存放书籍、文具等物,也会放置一些乐器。一代经学大师马融,另辟蹊径,在后堂设置歌女、舞姬表演,让学生分神,无法集中注意力。一代大儒卢植在求学时,数年间目不斜视,让马融非常赞叹。
“多谢夫子。”郭松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虽然自己出身不好,可凡事都要一步步来。进学堂读书,就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家里,养父母正在忙碌,养父编篮子,养母拣药材。此时阳光明媚,养母想起昨夜的事情,实在好奇,便问了一句,“儿子是从哪捡回来的?你该不是偷了人家孩子吧?”
养父性格憨厚,拍着胸脯保证,“我亲眼见他父母被税吏杀了,哪能有假?”
养母奇怪道:“那他亲生父母是富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
“穷农夫。”养父道:“你看当初抱回来的时候,儿子都饿的皮包骨了,富贵人家哪会这样?他屁股上那些藓,到现在都还在呢。”
“那就好。”养母微微放心了,既然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就不怕缠上麻烦。他们夫妇俩都没有生育能力,她是堕胎把身体搞垮了,男人是活计不行。捡了个孩子回来,邻居也没少说闲话。但这年头捡孩子、买孩子、过继孩子的比比皆是,也不完全以血缘为主导,谁养大,认谁做父,那就是谁家的子孙,这是宗法。
养父叹息道:“我儿子真是聪明,都能听懂城里先生教书了。”
养母是负责了全部“启蒙教育”的,对于郭松的智力自然深有体会,轻笑道:“我看啊,那些酸秀才还不如我儿子聪明呢。”
养父道:“可惜了。我们是贱民,读了书也不顶用。”
养母娇嗔道:“那总归是懂些情趣,日后夫妻和睦。”
提到夫妻情趣,养父面露羞涩,“嘿嘿。”
养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从事的也是粗人的职业。养母可完全不同,曾经是花魁,那可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玩情趣,逗男人,那是拿手好戏。
只是嫁给养父之后,生活平淡,男人本真,自然也用不着这些手段。毕竟,家庭幸福和睦才是关键,其他的,都是点缀品。
养母道:“儿子以后会有大作为的。我们可不要因为穷就亏待了他。”
养父道:“你放心。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让你们娘俩活好。”
养母嗔怪道:“你跟谁拼命呢。你没命了,我咋活?”
“不是有儿子么?他本事比我大多了。”
“说什么蠢话,儿子是儿子,男人是男人,你这木头!”
养父直笑,“嘿嘿。”
郭松放学回家,赵夫子还补贴了他一斗米,可见对他非常喜欢。告知养父母自己被学堂收下的消息,养父高兴的取出腊肉,就着夫子送的白米,一家人“奢侈”了一餐。
第二天,夫子给了郭松一些钱,吩咐他去裁缝店做衣服,“你现在是读书人,要穿青衿,束发。以后不要像乡野小人一样了。”
“是。”郭松接过钱,独自去城里的裁缝店做衣服。古代做衣服还是挺简单的,量好尺寸,半天时间就能完成。
换上新衣服,梳好新发型,一下子颜值飙升。裁缝媳妇忍不住夸赞道:“真是个好娃子。”
一辆马车停在裁缝店门口,一个穿着绫罗的贵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下车,看她走路的姿势,似乎腿脚不便。她生的极为美丽,肤白如雪,五官精致,只是眉眼出有一块极为刺眼的淤青,显然是受了伤。
裁缝赶紧出门迎接,“甄夫人,有失远迎。”
女人温柔的示意他不必多礼,缓声问:“我前两日吩咐你做的衣服好了吗?”
“好了。”裁缝把甄夫人迎进屋内,让自己媳妇把做好的衣服拿出来。
甄夫人站在门口处,看着神采飞扬的郭松,问道:“这位小哥是你们的儿子?”
“哎呦。”裁缝媳妇笑道:“咱们哪能有这么标致的儿子,他是学堂赵夫子的学生,今天来定做青衿的。”
甄夫人微笑着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郭松接腔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咦?”甄夫人当然是没听过曹操的《短歌行》的,此时的曹操才十五岁而已。甄夫人不由得细细品味起这首诗来,问道:“可有下文?”
郭松拿出自己教书时吟诗的本事,“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不喜欢曹操,可却非常喜欢这首诗,曾多次向学生们朗诵过。今天再次吟诵,颇有久违的感觉,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那间乡村的教室,人生无常,不由得悲从中来。
“少年老成。”甄夫人见他泪眼婆娑、情难自禁,递给他一块手帕,道:“你还年幼,还有大好时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郭松接过手帕,擦去泪水,惭愧道:“让姑娘见笑了。”
裁缝媳妇在一旁提醒道:“这位是城里甄大人的正妻,应该叫……”
“无妨。”甄夫人微笑看着郭松,怜爱道:“我儿子若还在,也该这么大了。”
郭松叠好手帕,抱歉道:“我失态了。多谢姑娘的手帕。”
“你留着吧。”甄夫人并未收回手帕,让丫鬟端着衣服回车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孩子?”
“我叫郭松,家父是城郭的猎户,没有姓名。”
甄夫人由不得皱眉,低声道:“贱民出身。”
郭松倒是看得开,“对。”
“那你的名字谁取的?”
“我自己取的,以城郭为姓,以苍松为名。”
甄夫人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郭松却道:“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我姓张,家在城内甄府。”言毕,甄夫人便随丫鬟上了车。
“唉,可怜。”裁缝夫人一声长叹,可怜道:“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被折磨成这样。枉她还给男人做衣裳。看来生在富贵人家,也未必好。”
“你别乱嚼舌根。”裁缝赶紧止住自己的老婆,自古祸从口出,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可惹不起这些权贵。
“我怎么乱嚼舌根了?他打媳妇是事实,我可没胡说。难不成他媳妇身上的伤是野男人打的?”
“哎呀!”裁缝赶紧拉着她往里走,劝道:“知道又怎样,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裁缝媳妇理直气壮道:“别人的家务事,可不就是拿来嚼舌根么?”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郭松摇摇头,把手帕收好,离开了裁缝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