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位侍郎又抱着一份奏折前来,对太宰施礼道:“大人,刚收到的平州府郡捷报,历郡守禀报骠骑将军马钰率部刚刚收复了被红巾匪寇攻占的新安、永安两座县城,斩匪首级数万。”
太宰闻言并无欣喜之色,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摆摆手说:“先放这里,你下去吧。”
侍郎施礼退出房门,太宰的小胡子驼背师爷上前几步,低声道:“大人,上次勾结户部王尚书弹劾您老的联名名单中也有此人,皇上非但没有降罪,还钦点他率骠骑营前去剿匪,可见此人在朝堂之上颇有些根基。倘若他再立新功,皇上一定龙颜大悦,对其加官进爵。大人您不得不防啊!”。
太宰微闭着双眼,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我岂会不知?此人桀骜不驯,与朝中阁老暗通款曲,妄图谋害本相。我寿诞那日,也只虚应了些贺礼,本人没有亲自登门道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眼下匪患四起,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老夫才对他一再隐忍。”
师爷深施一礼道:“老爷宅心仁厚,胸怀天下人所共知,只是---人心险恶,当心养虎为患啊!”
闻听此言,太宰猛睁双眼,双目之中透出一股阴寒的杀气,抓起案上那份奏章转眼撕了个粉碎,掷在地上,然后重新闭目养神,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过了半晌,他幽幽叹道:“是该让他挪挪地方,把功劳分出来一些给别人的时候了!”。
历诗晴轻轻地用绢帕擦去母亲嘴角的药渍,又替她掖了下被角,看到她沉沉睡去,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堂屋里一位老态龙钟的郎中正在灯下改着药方,历诗晴轻轻一福,低声问道:“先生,我母亲大人的病情如何?”
老先生放下笔,又往卧室方向瞄了一眼,这才郑重的起身,深深一揖道:“夫人的外伤早已痊愈,只是---只是气结于胸,脉象微弱、凌乱。此为伤心过度,积郁成疾之心病。老朽斗胆下了几剂虎狼之药,若熬过这一段,便会好转。若熬不过去---恕老朽无能,恐怕---”。历诗晴闻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镇静。屈膝深深一礼道:“无论如何,有劳先生了!小女代家父家母谢过先生。”又回头对丫鬟说:“裴珠替我送先生出门。”
望着老先生离去的背影,历诗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洒落衣襟,她连忙抬手拭去。经过那次京城剧变,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要坚强,在这个世界上眼泪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那日父亲拽她上了马车,匆匆将外祖母的遗体拉到京郊,随便找了个乱坟岗草草葬了,便马不停蹄逃离京城。直到近日,圣上一直没有降罪,父亲这才缓过神来。而母亲大人一路咯血,父亲找了平州城最好的郎中,经过医治,虽不再咯血,但病情却愈发沉重起来,整日昏睡不醒。
“晴儿”历诗晴猛然抬头,却见父亲大人不知何时已至院中,正冲她招手。
她连忙疾走几步上前施礼。
历宏昌问道:“你母亲的病情如何了?”
历诗晴款款答道:“郎中新改了药方,说母亲大人已日渐好转,请父亲大人不必过于忧虑。”
历宏昌微微点头,叹道:“我整日忙于公务,你母亲还得靠你多多悉心照料。前些日子收到京都故交信函,你外公已被枭首示众。天威难测,还好没有连累到我们。”
历诗晴略显瘦弱的肩头又是微微一抖,好似一阵狂风无情地扫落了一片嫩叶。
“那外公可有人去替他收尸?”历诗晴轻咬下唇问道。
历宏昌一愣,搪塞道:“这个么---他有很多故交、门客,应该会有人去做。我们还是远离是非旋涡为上策,免得圣上怪罪。如今骠骑营连战连捷,匪患即将平定,你只管悉心照料母亲便是。”
历诗晴没有回答,她想起了那个满脸含笑的花白胡须老人,想起了他温暖的大手,泪珠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关羽被升职为千将军,下辖三千兵马。在石天弓亲手设计的红巾军武官体系中,将军这一层次设三个级别,分别是:上将军,下辖一万人;猛将军,下辖五千人,千将军,下辖三千兵马。将军这个级别之上便是元帅,统领四、五万兵马,相当于关羽穿越之前当世的军长。
不幸的是,关将军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拢各个被打散的残部,营救被围困的弟兄,重新编队。在骠骑营步步为营,连出重拳的威逼下,红巾军所有势力都被压缩在富安、平安县城一线,部队减员严重,鼎盛时期的十万雄兵战死、逃散者高达四万余人。首领和石军师酝酿集中所有兵力,寻机与骠骑营决一死战,此战过后,或者这个世界上不再有骠骑营,或者红巾军三个字从此灰飞烟灭。
关羽一身尘土的带领属下抵达河口大营时已近深夜,次日他须带领大营官兵一道奔赴石军师指定的埋伏地点。突然,关羽勒住了马缰,挥手示意队伍停下。命令道:“全体戒备,熄灭所有火把。”
崔大奎策马小跑着赶了上来,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关将军?”
关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耳细听了片刻,才低低道:“你没有觉得奇怪吗?太安静了!离大营如此之近,竟然没遇到一个哨卫?”
月朗星稀,四周漆黑一片,确实安静的出奇,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派几个斥候,方圆五里之内扫一遍,一炷香之后在此汇合,注意安全。”关羽低声命令道。
一炷香之后,斥候们一个不少安全返回。摸进大营的斥候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大营内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按军师之说这里至少还有几千的弟兄!”
关羽还不放心,命令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下马亲自带领几十名亲兵摸进了黑暗中的大营。连钻了好几个营帐,却是空空如也。刚刚钻出一个空帐,手下一名亲兵惊恐地说:“将军,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关羽抬头一看,在营帐簇拥的广场中央,有三根黑乎乎的巨柱。影影绰绰之中,那三根巨柱似乎一直在动,如三条巨蟒摇头摆尾。
“点火把!”关羽高声命令道。卫士点燃一支火把,关羽高举火把向那三根柱状物走去。
“轰”的一声,三股龙卷风冲天而起,那是几十万只密密麻麻的绿头苍蝇。只见三根高大的旗杆上,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绑满了黑乎乎的人头,有些人头上的红色布条还隐约可见。这些弟兄们的人头挂在这里应该有些时日了,好多人的鼻眼已被掏空,肥白的蛆虫从那些黑色的洞穴里爬进爬出。关羽身后的亲兵不少人跪倒在地,边痛哭边呕吐。关羽也忍不住扔掉火把,伏在地上狂吐不止,直到呕出了浓稠的胆汁。
“啪”的一声,萧成贵恼怒的将头盔重重摔在案几上,吼道:“朝廷这是什么意思?!仗都打到这份上了,死了那么多弟兄,眼看红巾匪寇就要土崩瓦解,调我们关外换防?把功劳拱手让给别人?!老子不干!”
马钰微闭凤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其他将领也愤愤不平,七嘴八舌,痛骂朝中兵部、奸党及其往上数八辈以内的所有女眷,喧闹声几乎把大帐的顶盖给掀了。
马钰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开口道:“军令如山!何况驱除蛮夷,护我家园,报效皇恩是老夫一生志向。行武之人,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本分!你们若不愿随我出关,可申请留下,老夫决不强求。”
众将虽胸中郁闷,却都哑口无言。齐齐抱拳施礼,默默退出大帐。
“萧将军请留步。”马钰点手唤住了走在人群最后,仍然梗着脖子的萧成贵。
萧成贵返身而回,继续梗着脖子躬身施礼道:“末将在此,有何吩咐?”
马钰微微一笑,说道:“成贵贤弟,你随我多年,鞍前马后,劳苦功高,也该自立门户了。”
萧成贵一惊,高声道:“您这是何意?”
马钰摆了摆手,笑道:“我是不放心红巾匪患,无论朝廷指派哪一位将军前来平乱,都没有你熟悉环境,了解对手。我想向朝廷举荐你担任前敌总指挥,匪患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啊!”
萧成贵急了,脸涨得通红,大叫道:“我岂是那贪功之人?我只是为尊驾鸣不平而已!萧某此生唯你马首是瞻,誓死不离左右!”
马钰脸色一沉,斥道:“糊涂东西!你我投身军旅,为国尽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会在意个人功过?你就不能从大局着眼?匪患不除,本帅死不瞑目,交给别人我安能放心?!”
萧成贵张着大嘴愣怔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将军的用心良苦,不由得眼中泪花闪烁,忙低头行礼哽咽道:“末将明白,但听将军吩咐!不敢不从!”
“哼,萧成贵是个什么东西?无名小辈!”京城大都,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宰大人缓缓直起腰来,将手中马钰快马送达的奏章潇洒的扔在地上,轻轻挥一挥衣袖,没打算带走一片云彩地样子淡淡笑道:“让他陪马钰去关外啃沙子吧!老夫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