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闵闻言似乎出了一会儿神,过了片刻才又抓紧了我的手,轻声问道:“大哥,父皇……他怎么了?”
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在一旁沉默。
子闵看不见我的表情,杜杀却冷眼旁观,早已瞧得明白,见我神色有异,大概早就猜到了几分,只走到我身前道:“兄长有何打算?”
我道:“有何打算?我不知道。”顿了片刻,突然想起张文苏此前对我说过的话来,不知怎的,心中似乎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因了这一变数消失不见了,我自己却说不上来。
子闵又道:“大哥,是不是父皇在长安出了事?否则自长安派来的使者何以竟会是三娘呢?”
我点了点头,又对杜杀道:“我要尽快回到长安。”
说完才仔细想了想,却觉得似乎不妥。
直到我身边只剩了子闵一人,她自从双目失明之后,话也少了很多,以为老爹过世,我必定痛苦不堪,因此只在灯下默默无言地陪着我。
我却一时半刻还根本就接受不了老爹的死,虽然明知这件事必定不假,心里却想着只要我不回长安,老爹就该在长安好好待着。
可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当年若修出事的时候,我便是这样欺骗过自己,如今倏忽已经十多年过去,我的心境已不似当年。其实早在此前我便想到过老爹有一日会离开,他不可能永远活着,守着长安的一隅之地,其实他如今溘然而逝也未必不好,至少不会见到自己的儿子为了这天下互相残杀。
我在沉思中恍恍惚惚地如置身梦中一般,竟见到了很早之前在岐州城的点点滴滴,老爹舐犊情深,从不肯苛责于我,我于无父无母的境地突然得到了这样一对父母,说起来,也算是三生有幸。
自从母上大人过世后,老爹对她的思念从未停止过,倘若地下有灵,他们或者能够重逢也说不定。我看着子闵,百年之后,我是不是也能够再遇到若修,若遇到了她,要不要告诉她,从她走后,我已经移情子闵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脑袋突然一晃,便从梦中惊醒了,原来我是用手撑着脑袋睡着了,回过身来只觉得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了泪。回头看了看子闵,她早已坚持不住伏倒在桌案上。
我将子闵抱回床上躺好,自己又要折回去,子闵却伸手拉住了我轻声道:“大哥别走。”
我停住脚步,回身坐在床沿,轻轻笑道:“我不走。”
子闵却没有答话。
我便知方才原来说的是梦话。这么久以来,我竟从未想到过,她总是要跟着我,其实是因为心中不安,如今她看不见我,便是我站在她身前,若听不到我的声音,心中是不是会更加不安?
窗外渐渐泛白,天又亮了。有人来报,说是张文苏在帐外找我。
子闵听到响动,睁开眼来,起身道:“张先生这么早来找大哥做什么?”
我道:“昨日我让他率兵攻打黎阳,他却没有走,今日定是来向我说明缘由。”正准备出去,突然想起子闵昨夜在梦中的话,又转了回来,“你梳洗一下,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子闵一愣,虽然仍是一脸悲戚之色,却勉强笑了笑道:“怎么带着我?”
我道:“日后去哪里,你都跟着我。”
子闵闻言低下头去,将我往外推了推。
过了片刻,她果然收拾好了,我走到妆台前替她斜插了一根簪子,道:“出去吧。”
张文苏从前来找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么拖沓过,总是他才来我便迎了出来,今日我虽然有些反常,但他总以为是因老爹去世之故,我心中悲痛所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见了子闵,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与我去中军帐中,只道:“不如让文苏陪殿下巡营如何?”
我一愣,只道早起中军帐中闲杂的人不少,他必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不想让旁人知道。
见我带着子闵同行,却并不以为意。
逛了片刻,张文苏却并不说什么。
我心中奇怪,便先开口问道:“我昨日让先生去攻打黎阳,先生为何此时还在这里?难道不知道军令如山?”
张文苏轻轻摇了摇头道:“黎阳迟早要攻下,只是文苏有一言,想请殿下仔细斟酌,却担心冒犯了殿下,因此有些犹豫,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道:“无妨。”其实心中已经有点明白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张文苏开口便道:“昨日丁程前来对殿下说了一番话,文苏见殿下的反应,心中早已有所猜测,后来长安又有使者前来,文苏便料到长安必定有变。上皇驾崩,文苏斗胆,请殿下赴长安吊丧。”
子闵闻言,身子一颤。
我紧紧地扶着她,自己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其实昨夜我便在思考是否该去,只是不知道如今长安是何种情况,因此才迟疑。
张文苏见我不言,又道:“平阳公主密不发丧,又派使者前来,定是等候殿下前去。这些使者由长安到此,旁人恐怕已经得知,若看出端倪抢了先,殿下岂非辜负了平阳公主一番苦心?”
我道:“张先生,你的话虽然不错,可不知为何,我总是心中难安。”
子闵轻声道:“大哥,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应该先回长安才是。”
其实我不该犹豫,可每每想到洛阳城中的算计,我便无法完全相信这次三娘派来的使者不是别有居心,倘若这使者不是三娘所派,有人已经进入长安,我再去的话岂非等同于送死?
张文苏和子闵明知我绝不会疑心三娘,因此不知道我的疑虑,可经历过种种之后,我考虑事情的方式已经与从前不同了。
又走了片刻,我才道:“我们的确该回长安,可万一……”
张文苏还未等我把话说完,便将一封信递给我道:“文苏竟忘了,今日来找殿下正是为此。”
我拆信一看,是崔少卿写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