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体原因,他只能整天躲在书房,若修也曾为他调理过很长时间,但先天不足,绝不是后天能够补偿得了的,所以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还是很差。
有一天他到存墨堂找我,说有事情和我谈,我看见他阴郁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
我让他坐下,他不肯坐,只开口道:“大哥,我想走。”
我愣了半天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解释道:“大嫂……若修嫂嫂曾对我说过,我的身体不好,须得静养,如今天下大乱,京城亦非长安之地,我实在……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他提及若修,我沉默了半晌才道:“玄霸,你我兄弟,本是同心,大哥知道你也有拯救天下苍生的心,为什么不……”
李玄霸苦笑道:“当年师父曾预言过我的一生,说我只有半颗佛心,另外半颗心,跳不出红尘,恐怕终会为其所累,难逃劫数。平乱世安天下,是大哥之志,亦是玄霸之志,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师父所言不差,我留在这是非之地,迟早会成为大哥的负累。”
他的这番话令我十分错愕,因为我也曾想过这件事,如今与老爹分隔两地,若老爹举事,留在大兴城的我们都会成为亡命之徒。可是老爹早在信中谈及此事,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举事的资本。
我拍着李玄霸的肩膀道:“玄霸,你要相信父亲和大哥,若无十分把握保唐国公府上下周全,父亲不会轻易举事的。”
李玄霸道:“与父亲和大哥无关,是玄霸相信师父之言。师父说我……活不过今岁,如今快到年末了。”
我愣了半晌道:“此话当真?”
李玄霸道:“师父曾预言过自己的离世,他的话,不会错的。”
我的心猛地痛了一下,质问道:“你为何不早说?”
李玄霸的肩膀被我捏得疼了,皱着眉头道:“大哥,早说又有何用?”
我盯着他道:“玄霸,你若相信大哥,便该相信大哥会尽力护你周全,我留不住母亲,留不住若修,留不住安平承平,难道连你也……”说到此处,我竟再也说不下去。
玄霸无言地看着我,勉强笑了笑道:“荀大夫前两日来替大嫂诊病,我顺便请他看过了,他说我的咳血之症有加重之势,若修嫂嫂……嫂嫂不在……其实我早就料到了。”
我斩钉截铁道:“不,大哥……大哥会想办法的。”
这日我回到子闵的房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躺在软榻上根本就睡不着,屏风后面,间或有咳嗽声传来,子闵因为感染风寒,果然如荀简所言病倒了。
如果连身边的人都保全不了,我如何能保全天下苍生?
齐王府黑沉沉的,在杨广派来的护卫监视下,与以往完全不同了。
杨暕却一点都不郁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总是能很好地隐藏起自己,杨广只知道他整日里喝酒,其他的勾当,一概不知。
我则早从程不易那里知道了杨暕的图谋,他也想坐拥天下。我看着他仍燃着蜡烛的屋子,轻蔑地笑了一下,等了很久,程不易才从房中走出来。
我落在程不易的卧房前,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闪进了门,他转头看到我,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摸着胡子道:“公子趁夜而来,不知有什么事?”
我拱手道:“程先生,建成有事相求。”
程不易扶住我道:“公子但说无妨。”
我道:“想请您移步唐国公府,替我相一个人。”
程不易呵呵一笑道:“公子,老朽不用去,只在此便可为公子一言。公子若杀了他,犹可;若任由他去,这天下将来便会是他的,公子亦无法免灾,公子守仁义之道,老朽也只能尽力而为。”
他的这番话,仿佛飞蛾扑火一样,明知我最后会输,也要在我身上赌一把。算命先生往往便是如此,是最不信命的一类人。
他说完便想送客,我知道他说的是李世民,可我如今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件事。
我站在原地不动,只道:“程先生,建成想请您相的人,并非是他,而是三弟玄霸。”
程不易笑道:“哦?”
程不易还是跟我回了唐国公府,李玄霸房中仍亮着蜡烛。
他开门见到我和一个陌生人一道,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我。
程不易上下打量了李玄霸一眼,也看向我,目光中露出一丝悲悯。奇怪得很,程不易的眼神一向是犀利阴沉的,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推门而入,朝李玄霸道:“这位是江东名士程不易程先生。”
李玄霸朝程不易施了一礼道:“玄霸见过先生。”
程不易凝重地看着李玄霸,仿佛是考虑了很久才开口道:“三公子之劫,老朽有法可解,但请公子暂避。”他说着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留下李玄霸与程不易在房中,自己则退了出来。
我立在阶下,月明如水,我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如钩新月,感受着冬日已至的重寒,想象中,若修走到身侧,为我披上了一件披风,我回头一看,却空空如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天下都是我的,你是会为我高兴,还是会埋怨我放弃了自己呢?我不知道。
李玄霸的房门仍然紧闭着,我等了很久,直到我整个人都冷透了,才听到缓慢的“吱呀”一声,李玄霸房间的门打开,程不易和李玄霸并立在房中看着我,一脸欣然。
程不易究竟对李玄霸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也不方便问,但李玄霸一扫此前的阴郁神色,笑着走到我面前叫了声:“大哥。”
程不易则朝我拱手道:“齐王府之事,公子相托,老朽已经达成,请公子静候佳音,至于三公子,老朽有一位故友,或可替三公子治病,公子放心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