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猝不及防地又将话题绕回到我的胡言乱语上去,叫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以为她一点也不相信的。
但是她这样问了,我点头道:“母亲,不管您信或者不信,此事……的确是真的。”
母上大人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可是我的儿子?”
我低了头,道:“是。”
母上大人又问道:“可是唐国公府的长公子,家中长兄?”
我又道:“是。”
母上大人拉过我的手,似乎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缓缓道:“那好。我便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可能答应我?”
我赶紧道:“母亲请讲。”
她一边思考,一边看着外面渐渐明亮的日光,道:“我希望你能够团结兄弟,永远也不要像当今的皇上那样,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情来。”
我一愣,她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对李世民怎么样了。
我点头道:“母亲放心。”
从母上大人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外面的世界恍如隔世,不知道为什么,她让我答应的事让我心里堵得慌,非常难受。其实就算她不说什么,我也未必会对李世民怎么样,可是她说了。
母上大人看着我,看了很久,才又道:“'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他,反倒是你。你们年岁相差太大,彼此疏离,世民的性子,又……你答应我的事,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可是世民就不一样了。”
她摇了摇头,又说道:“可倘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又希望最后是你。”
我苦笑了一声道:“母亲,既然是历史,岂容胡乱篡改?何况……我不过也是个平常人罢了。”
母上大人握着我的手道:“事在人为。”
我仔细想了想,我告诉母上大人真相的目的不过是想找到把她送到现代去的办法,可是她和我说的,却是我的将来。我和李世民都是她的儿子,她却不得不在我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于她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了。她希望事情两全其美,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笑了笑道:“母亲,我本来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只希望和若修好好生活,其他的,我不想管。”
母上大人道:“糊涂!你以为你这样想就能平安一世了,你知不知道自古帝王……”
我打断道:“母亲,您说事在人为,我想让您去我的世界,接受最好的治疗,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母上大人笑道:“不必。其实早在彦琮禅师第一次过府拜访时,曾对我说过,说年寿不永,此乃天意。我和你父亲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你不必太过挂心了。”
母上大人就这样接受了我的胡言乱语,我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究竟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她仍然把我当作她的儿子,甚至比从前更加偏爱,在李世民和我之间,她真正看重的人,依然是我。
我看着她消瘦的面庞,突然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呢?”她笑着道:“让别人瞧见了,要笑话……咳咳……”
她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我抚着她的背,赫然便看见她手中的手帕上沾满了血,我急急忙忙道:“我去找若修来!”
母上大人却反手拉住了我道:“找她来亦是无用,我还有话要和你说。”说着又咳嗽起来。
我想要挣开她的手,却根本不敢,感觉就像我抽出手,也会把她周身的力气都给抽掉一样。事实上,她拉着我的手十分无力。
过了一会儿,她才停止了咳嗽,缓缓道:“今日你与我说的话,日后不要再对人提及,知道么?”
我低头道了声是。
她又道:“建成,我希望你与若修都长命百岁,即便是日后世乱,你真的会……会死,也一定不要死在自己兄弟箭下,知道么?”
我想了想道:“母亲,我……”
“倘若真如你所言,世民杀了你而做了天子,那他和如今的那位……又有何分别?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的儿子昏君亡国,遭后世唾骂。”
我道:“母亲,他会是千古明君……”
“胡说!”母上大人肃然道:“弑兄夺位,怎会是明君?”
“可历史上就是这样写的。”
母上大人道:“成王败寇,他自然是爱怎么写便怎么写。连你自己也说,你听说的,距现在已经一千多年,你们又怎么能够对一千多年前的事情言之凿凿?”
我默然了一会儿,才反驳道:“丁程说,史官记事,皇上是无权过问的。既然史书这样说,那十之八九便是真的了。”
母上大人摇头道:“世风日下,又有谁知道呢?”
她说完闭上眼睛,我将她扶到床边道:“母亲,您累了?”
她笑了笑,道:“母亲总希望你有所作为,在乱世中能够保全这府上的老老少少。”
我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建成一定会的,请母亲放心。”
母上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蓉儿从外走进来,看到我和母上大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行了个礼,便又要退出去。
母上大人却叫住了她道:“蓉儿,你留下。”
我退了出来,看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
和母亲谈话的目的,在我而言是失败了,可是母上大人却成功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只觉得不太好,母上大人说话的语气,每句话都像是……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我想要折回去,刚走到门口,蓉儿立在门外朝我摆手,我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她悄声道:“万夫人刚来。”
她们说什么我不想听,便回去找若修,三娘却也在。
我见了她便问道:“听说有人在长白山起事了,可有此事?”
我的话问得突然,她显然是被吓了一下,转而道:“是的,首领姓王名薄。大哥,天下将乱。”
我知道她说得不假,若修却在一旁问道:“蓉儿方才说你去找了母亲,如何了?”
我摇了摇头道:“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三娘道:“大嫂,难道真的治不好了吗?”
若修也摇了摇头。
过了没几天,母上大人的病况急转直下,连从床上起身都十分困难,若修在床边照顾她,我也站在旁边看着,知道母上大人其实早就有所预感,所以那天才和我说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