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濡的不是旁物,正是她头下枕巾,她昨晚梦到冷翊,梦到他深情的眸子,深情的吻,与那一声声深情的呢喃:我想你。
有那么一些瞬间,她真想离开此处回到他的身边,义无反顾的。
平躺在床上,瞪着上方破败的房梁,昨夜小八等人将院子收拾一新,虽然还是满目疮痍又逼仄狭小,但好歹没了蛛网尘灰与满院的萋萋荒草,还像个人住的地方。
屋顶破着一只不规则的碗口大的洞,清光自洞口射进来,梅弄尘看着看着,那不规则的洞口慢慢变得圆润,慢慢变得金光灿灿,慢慢变成,一个人金色的眸子,一张如琢如磨的清俊脸庞慢慢浮现,越来越近,近到咫尺。
她的眸中绽放出比夜明珠还要柔和梦幻的光芒,缓缓抬起手欲抚上那在梦中流转千百回的容颜……
叩叩——
“姐姐!你醒了吗?”小二九清脆响亮的叫喊声伴随着猛烈的拍门声响起,瞬间打散那张如金如璧的容颜,梅弄尘的手滞在半空,良久,将手落向眼角,拭去欲落未落的那颗晶莹。
门外。
小八与无命看着跟只壁虎似的趴在破门上的小二九,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你小点声,不要吓着妹妹。”小八一把将吸盘似的小二九从门上扯下来,声色俱厉地呵斥。
小二九回头不满地瞪着他,嘴一瘪,道:“不是你们让我敲门的吗?”
“……”
吱呀——
破门被人从内打开。
梅弄尘穿着黑袍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口处,道:“早啊。”
虽然她嘴角噙了笑,但双眸眼白微红,眸光中隐隐透出的哀伤没能逃过小八与无命的眼,只有小二九傻不啦叽咧个大嘴笑得没心没肺,“姐姐早啊。”
小八眸光微微闪动,然后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魔宫?”实则在与她传音入耳:“百里煜一直派人守在宫门口,昨晚进宫赴宴的人一个都没出宫。”
听言,梅弄尘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道:“我们不出宫了,魔尊既要我医好魔妃娘娘,那我便不能负了他的期望,定要将魔妃娘娘的病因查找清楚,彻底医好她,也好得了魔尊的赏赐……”
她将‘查找清楚’四个字咬得稍微重些,小八立刻明白意中所指,道:“那我们陪你,等你医好魔妃娘娘得了魔尊的赏赐,我们一起离开。”
正说着,昨晚的两只战斗公鸡匆忙跑来,急吼吼地道:“梅令羽,快!跟我们去魔妃娘娘的寝宫!”
看他们火急火燎的模样,梅弄尘眼皮子一跳,连忙堆起谄笑,问:“发生了何事?”
“魔妃娘娘今早突然魇住了,剧咳不止无法唤醒,你快跟我们过去,去晚了魔尊怪罪下来必定要摘了你的脑袋!”
说着不由分说便要上来拉扯梅弄尘,无命率先挡在她跟前,眼神凌厉,气势如山。
那两名魔侍一愣,继而脸色一变,立刻就要翻脸。
梅弄尘越过无命与那两名魔侍,然后顺手扯过小二九,疾步往院门处行去,道:“愣着干什么,耽误我为魔妃娘娘治病,你们担当得起?”
那两名魔侍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再发作,恶狠狠地瞪了无命一眼,抬腿跟上,边追边喊:“那个男子不能去!”
“能不能去,要问过魔尊才作数。”梅弄尘头未回脚未顿,溜得飞快。
……
到了魔妃的寝宫。
越过前殿到了后殿内室。
所有婢女都跪在门口左侧瑟瑟缩缩,脸色刷白。
右侧则跪着一位肥硕的中年男子,满脸胡茬,一双被肉堆挤着的小眼盛满惶恐,但在看见梅弄尘的瞬间竟生出一抹鄙夷。
不用问,梅弄尘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能出现在这里的男子,必定是昨晚魔妃的贴身侍婢提及的硕厄药王。
门内,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声冲出来,让人闻之心肺跟着一起发麻,那咳嗽之剧烈,好像下一秒便要将心肺咳出来一样。
梅弄尘拽着小二九直接推门进去,只见魔妃半倚在魔尊怀中,纤弱的两道眉拧成一团,胸口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着,床幔、被褥、床木俱为黑色,她苍白的面容在这一片黑的映衬下更添几分易碎之感,宛如一只晶莹剔透的泡泡,稍稍一碰,便消散于空中。
室内又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儿,只是今日的药味很苦,必定是那个所谓的硕厄药王开了新方以期止住魔妃的剧咳,但很显然,没什么效果,难怪惶恐地跪在门口。
魔尊坐在床头,双臂轻轻搂着魔妃,一向平静的眸光此刻集染了无尽的痛苦,额前那抹额上镶嵌的红宝石竟也黯淡无光,如一只痛惜的红眸俯视着下方病弱的娇颜。
他抬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梅弄尘,眸光阴森,仿如在说:若治不好她,本尊要你的命!
梅弄尘毫不客套,几步窜到魔妃床边蹲下,一边取出迎枕一边对小二九传音道:“我来把脉,你来告诉我魔妃娘娘的病情。”
魔尊看着被拉扯进来的小二九,眸光顿了顿,但也未置一词。
小二九难得神色严肃,眸光攫住魔妃苍白的脸,耳朵细细听着她机体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响动,片刻之后了然于心,对梅弄尘传音道:“魔妃娘娘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与她的病因有关,她不是醒不来,而是不愿醒来,姐姐,要想唤醒她,我们必须要知道她的病因究竟是什么。”
受了刺激?
昨晚离开时还好好的,这么说是在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与魔太子有关的事刺激到了魔妃,看样子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梅弄尘淡然地收回搭在魔妃脉搏上的手,依着小二九的指示点,撩起魔妃右臂的锦袖按住孔最穴,约莫揉按了三分钟,又换到左臂继续揉按三分钟孔最穴,按完之后,魔妃的咳嗽果真平息下去。
魔尊抬眼扫了梅弄尘一眼,复又垂眸看向额前沁满细汗的魔妃,眉头深锁。
梅弄尘将魔妃的手塞回被褥中,起身,视线流转到魔尊的脸上,道:“还请魔尊如实相告,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刺激到了魔妃娘娘。”
闻言,魔尊将视线从魔妃的脸上移开,眸子深邃得如一汪黑潭,水中仿佛潜藏着不可知的恐怖生物,正伺机而发,梅弄尘只觉危险之光将她笼罩,让她不自觉心惊肉跳。
她努力镇定心神,音色带了严厉,道:“难道你想看着她死?若不让我知道她为何梦魇,我如何唤醒她?她不是不能醒,而是不愿醒来。”
魔尊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是眼底的那一抹挣扎没能逃过梅弄尘的眼,梅弄尘也注视着魔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依稀有火花四溅。
正当二人视线胶着之际,魔妃忽地双手伸出被褥外在空中乱抓,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眼前远去,她小脸两侧的眼角被一线水流冲出两道浅痕,“不!别走,贝耳!我的儿,不要丢下娘!”
轰——!
梅弄尘犹被惊雷劈中,目光一下子调转到魔妃的脸上,她那满面的凄楚,与自己当初何其相似!
只是,贝耳……
爱吸人血……
虽然梅弄尘很快掩饰了自己的震惊,但她一瞬间的惊诧还是没能逃过魔尊的毒眼,不过,魔尊却是以为她知道了魔太子失踪的秘密,杀心顿起!
梅弄尘显然也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杀念,目光平静,思绪迅速翻飞,若她不拿出自己活着的意义,魔尊是断不会再留下她的,连带着小二九、小八与无命也要遭殃及,虽然她不惧魔尊之威,但要想查清自己想查清的,还是要让魔尊对她卸了杀意为好。
思定,梅弄尘迅速抢过魔妃被魔尊紧握着的小手,运集神力将自己带着蛊惑的声音传到魔妃的梦魇之中,“魔妃娘娘,快醒来,我知道贝耳去了哪里,你快醒来,我告诉你贝耳在哪里……”
话一出,魔尊身躯一颤,继而恼怒,直接一巴掌拍开梅弄尘,“休得放肆!”
这一巴掌裹夹着魔尊的五层魔力与愤怒,梅弄尘没有用神力抵抗,直接被打飞出去撞翻了窗下的长案,长案上摆放的物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其中有一幅画径直散开,露出一张稚嫩又精致漂亮的小脸,那是一张十岁左右男孩子的脸,那张脸上嵌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梅弄尘身上的骨头被撞断似的钻心地疼,血气上涌,‘哇’一声呕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待她眼角余光瞥见画中的小脸,登时瞳孔一缩!
这,这不是缩小版的贝耳么?!
“姐姐!”小二九被突发的情况吓了一跳,立马奔过来扶住她的胳膊,飙着眼泪焦急地唤道:“姐姐!”
梅弄尘借着他的臂力站起身,用袖口缓缓擦去嘴角的血痕,看着摊在地上的那幅画,心中更加肯定当初的那个贝耳就是魔尊之子!
原来,魔太子失踪了啊,正好给她遇上了。
什么收敛劣性,什么闭关修炼,统统都是魔尊用来隐瞒贝耳失踪的烟雾弹,想必他从仙魔两界大战结束时便失踪了吧?那时他开始淡出众人视线,魔妃开始患病……
一切都串联起来之后,魔尊年年为魔太子举办隆重的生辰庆,并以为其挑选魔师为由邀擂台胜出者入宫赴佳宴的事就更加不寻常了。
想罢,梅弄尘更加坚定留在魔宫将事情查清的决心,于是道:“十八年前,我遇到一位少年,以食血为生,不知自己来自哪里,只知自己名唤贝耳……”
“贝耳!你知道他在哪里?”梅弄尘话没说完,魔妃豁然睁眼,直勾勾盯着梅弄尘的脸,那满眼的希冀与渴盼,让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真的知道他在哪儿?”魔妃直接从魔尊的怀中滚落下来,艰难地从黑色衾被中挣扎出来,赤着脚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紧握着梅弄尘的手,死死地握着,像要把她的手捏碎一般,豆大的泪珠从魔妃澄澈的大眼中滚落,砸在梅弄尘的手腕上,有些烫人。
“你何时何地见过他?他现在好吗?是不是长大了一些?啊?”
梅弄尘看着魔妃疯狂的面容,原本苍白的双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着红晕,她好像从魔妃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里有一根弦被狠狠拨动,已经沉寂很久的丧子之痛在这一刻复苏。
她曾经也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问自己:“他现在好吗?有没有长大一些?高了吗?胖了吗?”
“好,他很好,每天都去人多的地方吸血,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他,他总要长高一些长胖一圈,皮肤白里透红,水嫩嫩的能掐出水,健康又活泼漂亮……”
魔妃闻言喜笑颜开,抬起一只手擦了把自己的眼泪,“真的吗?太好了。”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她脸色骤变,“不对!他出事了!他的命碟,他的命碟要碎了!宸,你快去救他呀!你快去……咳咳……”话没说完,魔妃气急攻心,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魔尊立刻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将她放置在床上,安慰道:“别急,我会去救他。”
梅弄尘愣在原地,命碟要碎了?
虽然不知道命碟具体为何物,但听这名字,应该是与贝耳性命相关的东西。
命碟要碎了是表示贝耳性命攸关?
又想到与贝耳在一起的吕笑笑,梅弄尘登时心焦,一步窜到床边握着魔妃的手,脱口问道:“什么意思?贝耳有性命之忧?”
魔尊目光晦涩,看着她不说话,魔妃咳嗽不止,有心说话却无力说出。
“小二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魔妃娘娘止咳?!”
小二九闻言立刻上前,忙活了好一通,终于将魔妃的咳意压了下去。
魔妃连忙命人将魔太子的命碟取来,递给梅弄尘道:“这便是我儿的命碟,昨夜突然裂开一道横纹,说明他受到了致命重伤,而且此纹还在不断扩曾,若不及时施救,恐怕他性命忧矣……”
梅弄尘接过,看着手中巴掌大的方玉,玉中一滴精血正在缓缓翻滚游曳,玉面龙飞凤舞着散发荧光的‘贝耳’二字,只是那荧光有些暗淡,像是随时都要熄灭一样。
一条横跨整个玉面的浅纹突兀地横在那里,并且横纹两边还隐隐龟裂出几条细纹。
这便是贝耳的命碟?
她将命碟还给魔妃,注视着她道:“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是编造出认识贝耳的谎言来骗你吗?”
魔妃一愣,没想到她会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继而将命碟温柔地捂进胸口,哀声道:“我已经失去他千百年,如今他又身陷险境,而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更无力去救他,你如今是我唯一的希望,就算你骗我,我也认了。”
事关贝耳,魔妃连‘本妃’二字都忘了。
她瞪着一双与贝耳一模一样的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梅弄尘,忐忑地问:“你会骗我吗?”
梅弄尘看着她的脸,忽然明白之前的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细看之下,魔妃与贝耳长相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我没有骗你,我这就去将他带来见你好不好?我有好朋友与他在一起,若他出事,我的朋友必定难逃厄运,所以我也很焦急,我必须立刻回去看看。”
“本尊派人与你一起去。”一直没说话的魔尊忽然开口,不容置疑地道:“若是吾儿真有什么危险,本尊的人也好出点力。”
“而且……本尊怕你一去不回!”
“不用!”梅弄尘回视他,语气同样不容置疑,“有什么事我自己可以摆平,而且,我还等着魔尊丰厚的赏赐,怎么会一去不返呢?再说,我还有三朋友在此,就更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最重要的是,我去的地方不想让你知道。”
面对她的直言不讳,魔尊又用那种平静得如一面镜子的目光看着她。
梅弄尘被看得如坐针毡,又道:“还有,此次进魔宫,我只给魔妃诊了病,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朋友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保证!”
她这是在保证自己与小二九不会出去乱说,魔尊既然辛苦隐瞒贝耳失踪的事实,那已经窥视到真相的她与小二九,对于魔尊来说便是两根肉中刺,不拔不快。
魔尊听了她的话,眸光依旧平静,但没了之前的逼迫感,“你要去多久?”
梅弄尘低头算了算,然后道:“来回路程大概要五天,他现在还在不在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还很难说,要是他遇到麻烦了我还要解救他,也许路上会遇到什么意外,总的算下来,最少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太久了,本尊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内你要是不回来,本尊便杀了你的三位朋友!”
“若要这样的话,那对不起,我不去了。”
“别!”魔妃一听梅弄尘说不去了,顿时急了,转头瞪了一眼魔尊,然后对她道:“你尽管去,只要把我儿带回来就行,至于你的三位朋友,有我在,没人敢碰他们!”
“还有。”魔妃又对魔尊道:“将你的光遁镜拿出来,给梅姑娘使一使。”
“什么?”魔尊下意识捂住腰际,“光遁镜如此神器,怎可随意交与外人?”
魔妃大眼一瞪,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下一瞬,一面六角的青铜镜样的东西便落进梅弄尘的手里,铜镜上刻着古怪的图案与文字。
魔尊“……”他的光遁镜!
梅弄尘:“……”这是什么?
“这是光遁镜,有了它,你便可瞬间到达你想要去的地方,来,你试试,双手握住它,心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强光一闪,梅弄尘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梅弄尘走了,魔尊将小二九与跪在门口的硕厄药王都撵走,轻抚着魔妃消瘦的脸,道:“你真的信那梅令羽?”
魔妃闻言苦笑,“不信她又如何?你派出去那么多人寻了一千五百多年,依旧毫无音讯,而梅姑娘,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了,咳咳……我只盼着,她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魔尊:“……”他将视线投在梅弄尘消失前所站的位置,眸光阴鸷,那个女子最好别耍花样,不然,他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
梅弄尘心里想着凡间的吕宅,只觉体内的神力疯狂地向手中的光遁镜涌去,然后一道强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下意识闭上眼,待强光散去,她再睁眼,却被眼前的景物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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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昨天有两位美妞妞给我鼓励,于是乎鸡血一满,奋斗了一下,今天万更,分两章。
下午三点不见不散咧——!
剧透一下,小尘尘与小翊翊又要没羞没臊了,看文请自带……遮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