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弄尘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惬意淡然,凡人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载,她居然在无量宫耗了百年,那她的父亲,定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越是焦躁,晋升的速度越慢,她卡在玄仙后期已经二十年,每日拼命吐纳修炼,小二九的丹药也无限供应着,可她却怎么都找不到突破口,修为无法更上一层。
梅弄尘满心满脑只有父亲,至于冷翊,他本就有无尽的生命可供挥霍,就算他找不到她会伤心难过,但他依旧会活得好好的。
而父亲不一样,在那几十年有限的生命里,日日倚门盼望,望眼欲穿,那该是怎样的悲伤与绝望?
梅弄尘每想一次,心就痛上一分。
体内本就不顺畅的灵气突然更加混乱,隐有逆行之兆,冷汗从她光洁的额上滑落。
门外,小一静静直立。
他察觉屋内梅弄尘的异样,正欲推门进去查看。
忽然又想起什么,放下举到一半的手,表情复杂地继续守在门口。
过了很久,梅弄尘不但没能理顺体内的灵气,反而血气逆行,眼看就要走火入魔。
她的眼前不断出现父亲的身影,意气风发的,温润儒雅的,暗自伤神的,倚门眺望的,垂垂老矣的,到了最后,竟是坟茔一座……
噗!
梅弄尘一急,一口血猛地喷出,人也随之软倒在榻上。
她全身筋脉爆出,呈赤红色,密密麻麻,原本绝美的小脸此刻看来十分丑陋骇人。
体内混乱的灵气也到处乱窜,丹田内的灵婴承受不住灵气的暴乱冲击,竟然被撕裂成数片……
灵婴若灭,修为必废。
生机,自她身体里极速流逝……
……
感觉过了很久,梅弄尘蝶翅眼睫颤动几下,幽幽醒来。
头很疼。
她一手揉着头一手支起上半身,视线也有些模糊。
现在应该是清晨,因为空气中透着丝清冽的凉气与湿意。
视线渐渐恢复清晰,待她看清所处环境,浑身一颤。
竟如晴天霹雳!
她的眼前,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梅亦儒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
“不!”
梅弄尘感觉天地塌陷,悲怆汹涌而出。
“爸爸!”
石碑后,一座坟茔静静悄悄地坐落在那里,丝丝薄薄的轻雾笼罩着它,像徘徊不去的灵魂,像萦绕不散的遗憾。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过会回来的,我食言了!爸爸,对不起,呜呜呜……”
梅弄尘抱着石碑嚎啕大哭,可任她如何流涕呼唤,也不会有人回应她一句,永远不会。
“啊!”心中悲怆越涌越急越来越烈,梅弄尘突然双目充血,迸射着癫狂,疯得可怕,“我要留在这里陪你,永远陪着你!”
执念,深入骨髓。
此刻,她忘了孩子,忘了师父,忘了冷翊,忘了一切,满眼满心,只有她父亲,悔恨充斥着她的脑海,“我为什么要去仙界?我为什么要离开父亲?我不孝,我该死!”
……
与此同时。
守在门外的小一双手紧握,表情隐忍,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感觉到,门内的梅弄尘,生机已逝,透着浓烈的死气。
她,死了……
确切地说,是她的灵魂,被困在了他们制造的幻境中。
梅弄尘不去继承神王之力,他们才有望活下去,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小二九炼制的丹药,确实是提升修为的上品灵药,但同时,也是一味毒药。
服食多了,便会渐渐对时间的流逝麻木,继而产生错误的判断。
更会让人因执念而成狂,最后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
笙翊宫。
一众美男此刻敛目肃穆,气氛沉重。
梅弄尘身死,灵魂留在幻境中,是多大的喜事啊,这是他们亲手策划的,一直期盼着的。
可是,现在心愿达成,他们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她的一颦一笑,如在眼前……
……
玄灵空间。
闭关修炼的冷翊在梅弄尘决定留在梅亦儒坟前之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抽离。
不痛,却锥心。
那是凤格建立在他与梅弄尘之间的联系!
“不!弄尘!”
冷翊立即从入定中醒来,抓住即将离体的那缕透明金丝,死也不肯撒手。
之所以没有杀了云白芷,是因为他感觉到与梅弄尘之间的联系还在,这说明梅弄尘虽然遭遇了不测,但性命无忧,所以他闭关修炼,等到修为足够高,他便可凭借二人之间的联系直接撕裂空间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
如果他们之间的联系断了,他还如何寻她?更重要的是,凤格建立的联系,除非有一方命丧,不然绝不会断,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掐断。
现在联系欲断,只能说明,梅弄尘已死!
“不!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不管你发生了什么,千万坚持住,我还要去找你,你还未嫁给我,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梅弄尘,我不允许你死!醒来!醒来!”
金线越来越淡,淡得冷翊快要抓不住。
“不!”他叩心泣血,声嘶力竭,万年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恐惧,用尽力气,也抓不住金线那头的人。
“啊——!”
一声尖啸,带着石破惊天之势,响彻云霄……
……
梅弄尘坐靠着石碑睡去,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叫她。
那声音很远,又似乎很近。
带着深重的感情,声声泣血,让她的心难受起来。
是谁?用这样悲怆的声音急促呼唤?很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忽然,一声长啸轰然入耳!
梅弄尘陡然惊醒,额前凤凰展翅印记乍然浮现,金芒大放!
金芒照耀之处,景物如烟雾散去。
她骇然地看着眼前境况,哪里还有墓碑坟茔?
此刻的她悬浮于一条巨河之上,河水如血,鲜艳赤红,一股腥臭之气升腾而出,梅弄尘闻之欲吐。
水面鼓着一个个大大的红色水泡,翻滚不停。
细看之下,那些水泡竟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人头,浮浮沉沉,不得脱身。
一座细长的拱桥,连接巨河两岸,桥上排着长长的队伍。
两岸开着重重簇簇的鲜红色妖冶的花。
只有花,无叶。
这是……忘川河,彼岸花,奈何桥。
梅弄尘被一条手指粗细的锁链吊在半空,锁链一头延伸至极远高空,一头扎进她的身体里,她挣扎,锁链发出叮当脆响。
却不疼。
“我死了?”
看着脚下之景,她忽然有了这个严重的认知。
若不是死了,怎会来到这死灵才会来的地方?怎么会被锁链穿体却不疼?
她记得,自己在房中修炼,后来看到了父亲的坟墓,对父亲深深的愧疚让她想要留在父亲身边,再后来,她听到有谁在呼唤自己醒来,那声音……
是冷翊!
对,是他的声音!
可是,她为何会被吊在忘川河之上?
梅弄尘唤出凤遗剑,看着通体雪白的剑身,她很庆幸,幸好凤遗剑追随的是她的灵魂,而非肉身。
操纵凤遗剑对着锁链用力一斩。
呼——
利刃破空之声。
锁链分毫未动。
梅弄尘一愣,没想到斩杀巨蛇如削泥的神兵利器,居然奈何不了这条与狗链差不多的锁链。
又试了几次,凤遗剑斩在锁链上就像抽刀断水,分好作用不起。
她这才看明白,这锁链,竟是虚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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