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泣道:“不然你还要我怎样说话?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对妻室已是如此残忍,还指望对天下百姓能有怎样的仁慈?你明知道没有你,我的生命将毫无意义,如果你执意要跳,那么我……”
李亦杰一惊,下意识扶住她双肩,叫道:“不可以!我正是一早预料到,你会有这种反应,才想一了百了,让你彻底忘记我,忘记这个没良心的人!我可以死,但我要你活下去,绝不可以意气用事,跟着我一起跳!就算我死了,你也绝不能自寻短见,你知不知道?”
南宫雪苍凉苦笑,道:“多有趣,竟然是你这个打算自尽之人,来劝我珍惜生命?哈……哈哈哈……”猛然将头一甩,道:“你以为我就这么在乎你?错了,李亦杰,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我绝不会跟你一起跳,我只会……在你成魔之前,先亲手杀了你!”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已闪电般从袖口掠出,横在李亦杰颈间。
李亦杰愕然失色,望着南宫雪神情,不似玩笑。他并非怕死,怕的还是这计划毁于一旦,极力解释,道:“雪儿,你……你听我说,能死在你的手下,我是死而无憾。但现在,现在我还不能死……”
南宫雪怒道:“什么叫做‘现在不能’?你是一心选择同归于尽?师兄,莫非你就此向七煞魔头屈服了?他便算有天大本事,咱们所有人联合在一起,同他轰轰烈烈的拼上一场。如果始终敌不过,大家死在一块儿,也就是了!”
李亦杰苦涩摇头,道:“你不了解魔的力量,咱们当初在火山所见,仅是尚未成形的魔蛹,恐怕力量十成里还发挥不出一成。如今的他,顷刻之间,便能毁灭一座城池……凭咱们凡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败这种对手的。”南宫雪道:“既然如此,难道世间有一个魔物不够,你还要再增加一份?”
李亦杰猛然转头,道:“决计不会!此事我早有打算,能跟他同归于尽是上上大吉,如若失败,我也自有法子,绝不会容许自己再存在于这世上!就算我不能成为造福献世之人,也绝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祸害!”手指在裤袋前攥紧,袋中揣着毒龙胆的药瓶。
南宫雪瞪着泪眼,怔怔地瞧着他,摇头苦笑,道:“不错,终究是我太傻,竟然天真的以为,心系天下的大英雄李盟主竟会顾虑我一个小小女子?你若是死了,要我怎么办呢……当寡妇去么?”
李亦杰略昂起头,颈间清晰显出一道被利剑割出的红痕,道:“那也没有办法。世间万物,不可能尽如人意,我留下退路你不走,既然自愿保有这段记忆,也就得承担为它所引起的一切后果!乱世之中,得能自保已是千难万难,君子处事,却不能再以个人意愿为准。”
南宫雪手中长剑不住颤抖,含泪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今天就算死,我也定要试试看,究竟能否留得你下来?”剑锋一转,向李亦杰胸前刺下。初时稍一犹豫,随即虚招转实,狠狠劈了下去。
李亦杰素来了解这位师妹性情。知道她认准之事,绝无反悔,为此更会拼尽全力施为。单看她招式之劲急,也知不可怠慢。身形陡然一转,“唰”的一声,长剑铮然出鞘,将南宫雪剑锋灵活架开,下一招不再拖泥带水,便向她领口削去。
南宫雪挥剑招架,但方才与那老人过招时,已消耗过多真气,方才又与李亦杰僵持许久,手腕早是酸麻难当。转到半途,竟然抬不起来。
李亦杰功夫已能收转自如,与她非是生死相搏,手下终究还留有几分情面。刚触及她颈前,立时松了力道,只削下她领口的一粒扣子。
南宫雪衣衫倏地滑落半截,香肩裸露。向来女子对自身清白看得极重,在外人面前袒胸露乳,实是羞愤难当之事。但一来南宫雪早将李亦杰视为命定的夫婿,二来此际情势危急,不容她拘泥于细枝末节。
李亦杰一见刚才这手,无疑是将她狠狠羞辱了一着,焦急之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遂想,若是如此,便能令她对自己由爱转恨,倒是在无形中帮了一桩大忙。压下关切神色,冷冷地道:“你已经输了。还想阻止我么?”
南宫雪默不作声地将衣衫拉拢,在领口处草草系了个结,凄然道:“今日之战,不论胜负,只决生死!如若不能令你改变心意,甘愿你我二人,不死不休!”猛地转过长剑,片刻不停,又向李亦杰肩头刺到。
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南宫雪的外套早已仍在一旁,内里穿着一件雪白色长衫,此时见她手持长剑,面上傲然之色,竟如一位降临凡尘的女神般高贵而不可侵犯。
李亦杰愣怔片刻,但他更比南宫雪长于控制情绪,立时板起了脸,侧身避过。情绪,身法全转为作战中高度戒备状态,反手一剑刺出,迅如雷霆。此时耽搁得久了,他体内吸入的少许魔血在周身涌动,心中一片杀气腾腾,眼中蓦地现出红光,专向南宫雪要害击刺,出手再不留情。
南宫雪招架时倍觉艰辛,同时心下瓦凉一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同师兄为敌,不同于切磋武艺,而是真正赌上性命的拼杀。
她曾眼看着师兄成长,看到他得到一位又一位高人的传授,习练新一本武功秘笈,暗自欣慰不已,还担心他习练尚有不足。既怕他在江湖闯荡,受人欺辱,又怕他身为武林盟主,以此受人诟病。直至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师兄究竟已练到了何等地步。每与他双剑相交,都震得手腕酸麻,几欲撤剑。
李亦杰眼中红光越来越盛,一剑削断了她半截衣袖。南宫雪一声惊呼,就怕李亦杰已经成魔。试探着唤道:“师兄,师兄,你还认得我么?”一面连番挥剑,连勾带引,只想将他带离血池。李亦杰也不愿受南宫雪妨碍,正想将她逼入墙角,两人虽然立场相对,目的却恰是相合。几招一过,已然一退一进,到了大门前的石像边。
李亦杰意识正处在人魔间徘徊,耳边始终听得一缕缕隐约呼唤,仿如天外佳音。他本就中毒不深,脑中冲撞几次,竟当真清醒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少啰嗦!”将长剑一翻,两指捏住剑尖,以剑柄撞中她胸前穴道。南宫雪立时动弹不得,徒劳地流着眼泪,道:“师兄,不要啊,我求你不要……”
李亦杰一步步倒退着走到血池边,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叹了口气,道:“雪儿,今生是我对不住你,谁叫世事弄人,或许咱俩注定有缘无分。不错,就应该像这样,你躲得我远远的,别让我伤害了你……”眼中泪水将坠未坠,余光望见池中血水荡漾,心中嗜血的一面仿佛再度受到牵引,一脚踏上血池边沿,眼中掠过几分迫不及待的狂热。
南宫雪见着他衣衫、长发在背后高高扬起,犹欲随风而逝,半途却受邪魔操纵,前途是一条鲜明的不归路。一瞬间心灰欲死,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在最后关头追上了他,不但无法阻止,还只能眼睁睁的看到这一幕发生,如果身子能动,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身旁石壁上。
李亦杰一脚踏下,身形方要随之掠起,斜刺里忽然射过一枚铁蒺藜,正钉在池沿。李亦杰匆忙收脚,飞掠开半丈,挥手向来处击去一把暗器。南宫雪心脏似乎再度落回原位,不论那人是谁,能代她阻止师兄成魔,总是帮了她的大忙,暗暗希望他别伤着才好。
梁上荡下一个鸽子般轻盈的瘦小身影,轻飘飘落在血池前,身侧落满一地暗器,恰好隔在李亦杰与池子之间。那少年可不正是玄霜?李亦杰一见了他,急怒攻心,反而将魔血发作之势消弭了几分,冷笑道:“怎么,你这小崽子还敢来见我?是你亲口答应,会替我将后事都料理好的吧?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玄霜不急不恼,淡淡的道:“我可没说。我说的是最多不过替你隐瞒,却绝不会给你圆谎。她自己不愿喝那杯水,我又不能对她说明真相,恰好这时来了位钱长老做替死鬼,也只能叫做天意。不过依我说来,你应该感谢她来得及时。要是想死,自己横刀抹脖子便是,何必这么麻烦?到时七煞魔头还道你是未战先怯,不惜自戕避祸。落得个死无对证,江湖中人面前也留不下好评,还不是任由那群长舌鬼揣度?可怜你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李亦杰不由向他走近几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换血确有风险不假,但你怎能说,定然是必死无疑?”
玄霜叹道:“其他人我说不准,但换做是你,没有半点希望。也怪我事前了解不清,魔血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而你为人一身正气,不想可知,两者怎能相融?何况你还是舍己为人,为着如此高尚的目的?魔生来便是要与正道为敌,世间越是污浊,对它的力量越有助长之效。如果让它体会到,天下间还有这一条硕果仅存的血脉,岂不是定要立时除之而后快?行了,消息有所欠缺,是我的不是,现在就由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再拦你。”说着向旁让开,留出一段充分的空隙。
李亦杰这一回却不急于下池,似乎仍深陷在这几句话中,未曾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你没有骗我?”玄霜道:“你见到哪个人给过我好处,叫我骗你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