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长发垂到眼前,遮挡住了半边视线,遂又苦笑出声,道:“那群黑衣人,想必都是您的属下了?您引我来此,给我看你富可敌国的珍藏,就为了向我炫耀?我早该想到,我们这一群人,都注定不是省油的灯……可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夏叔叔!”原来那人便是平若瑜的叔父夏庄主。
夏庄主见身份揭穿,也就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走到孔明灯之畔,道:“瑜儿果然有良心,一眼就认出了你的夏叔叔。我起初可没想将你牵扯在内,要怪,也只能怪我的人找错了对象。不过,如此正好,这便给你瞧瞧,此乃我毕生心血所集聚!这里的兵器、弹药、珠宝,是否胜过了前明满清?就连你们平家,你也见不到这许多财宝,是不是?是不是?”他情绪激动,一连追问了几个“是不是”,仿佛只有得到平若瑜认同,才能证明他的财宝真正有足够价值。
平若瑜愣怔片刻,唇角缓慢扯起一丝弧度,道:“不错。你在此积攒的财宝,足够抵过几个平家庄。”夏庄主面容一喜,正想开口夸耀几句,平若瑜微微冷笑,道:“不过,你以我平家庄为赶超目标,未免也太没远见。胜过平家算什么?原家才一直是四大家族的龙头老大,有本事,你再去跟他们比啊!”
夏庄主狞笑道:“从前你们原平两家,虽然彼此不和,做派倒极其相似。自以为如何了不起,足能瓜分了四大家族?还得问问我答不答应!不错,我承认原家势大,但在原翼侄儿结识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中人之后,也快变得跟他们一样啦!最荒谬的还是原兄,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为了他这个儿子,什么事都肯依,将四大家族的规矩置之度外!为帮那个李盟主的忙,公然违背祖训,插手江湖之事……从那以后,原家便已由盛转衰,始终在走下坡路,他这个老大的位子,早就该拱手让人了。瑜儿,你说说看,我所言可还有理?”
平若瑜咬了咬唇,想到原庄主确与幼年所见的野心勃勃全然不同,那以后的他,更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却不知她所向往的,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恰恰正是一位能以儿女为重的长辈,私下里也不知曾有多少次羡慕过原翼。微微苦笑,道:“事已至此,一言对错,还有什么大不了?”
夏庄主对这一句话极是受用,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夏某人早已是胜者,旁人狭隘偏见,还去理他作甚?当年原兄弟最早到江湖闯荡,认得了他那个短命的老婆,后来又为着她的红杏出墙,在武林中大肆屠戮,造下不小的孽障,却也因此在中原扎下了根基。你爹爹一年前同七煞圣君密谋合作,自以为有恃无恐,足以高我们一等。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他们签订契约之前,我们夏柳二家也早已联成一线,早几年前,便在皇宫内暗中建成了军火库。这么大的工程,要想全程秘密进行,那是绝无可能,因此我们也曾同宫中角逐势力结盟,讲定利益均沾。须知不是只有你爹,才有后台。”
平若瑜苦笑道:“是啊,咱们四大家族,争相背叛了世代传承的祖训。老天有眼,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楚。最终施与四大家族灭顶之灾,便算是彻底给咱们一个报应,倒也公平得很!”
夏庄主冷笑道:“那可并非天灾,乃是人祸。瑜儿,你应该清楚,四大家族正是毁在你手上的。你本应是最当忏悔的罪人,怎地反客为主,倒理直气壮的指责起长辈来了?”
平若瑜眼神一黯,强作无谓,道:“不劳夏叔叔提醒,侄女早已深深自责,甚至曾想以死谢罪。但若是我死了,四大家族便能恢复如初,我还死得其所。而今既然于事无补,爹爹和夫君都曾好言相劝,我也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侄女向来有个特点,便是从不会轻易下决断,但一旦定下,就不会再动摇。所以便是你嘴里喷出毒药,侄女也不会再有寻死之念,您还是别再白费功夫了。”
夏庄主冷笑道:“你这丫头倒也好命,寻死不成,竟还因祸得福,半路捡到位丈夫。夏叔叔忙于振兴夏家基业,还不及讨上你一杯喜酒喝,你可不怪叔叔吧?”平若瑜有样学样,道:“侄女也正忙于振兴平家基业,恐怕无暇补上您一杯喜酒,您可不怪侄女吧?”
夏庄主一声冷哼,道:“你这丫头,从小顽皮,便跟翼儿以油嘴滑舌著称。恰恰相反,叔叔可没想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反而是来开导你,勿须过多自责。毁去四座山庄之举,乃是我同柳兄弟早有预谋,连你也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撒开了网,眼睁睁瞧着你往陷阱里钻。有这一遭,也该怪你祖上不积德。当初你爹主张借助那姓李小子的盟主之位,发号施令,让咱们四大家族扬眉吐气,只有原大哥父子反对,甚至几次与咱们发生冲突,吵得不欢而散。那也罢了,比起卑微的兄弟情谊,究竟是家族利益更为要紧!可等此计收得几分成效,你爹爹却突然变了卦。本来那盟主之位么,是由咱们几家的继承人轮流出任,可他却借着先前挂名头的‘平盟主’为由,声称一山不容二虎,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就该让你专心做下去,以免数人同力不同心,再生分歧,令得自家兄弟徒伤感情。他说得倒是好听,还不是摆明了想独揽大权?我们几个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不会让好处全给他兜了去。是我们唆使翼侄儿,假惺惺晓以大义,就称我们也看不惯平家在背后弄鬼,就算不为武林气数,单为了李盟主,只要他也不愿自己的兄弟沦为傀儡,就不能让你们得逞。是以在你的武林盟主继位大典上,他才会如此拼命阻止。还有你爹爹那几颗药,若不是我们先行将平兄弟灌醉,又遣退左近守卫,你以为以你那点三脚猫的玩意儿,当真便能闯进你爹爹的密室,偷走他严加看管的丹丸?现在清楚没有?就算当时没有你的成魔之变,我们几个也定将毁了山庄。有四大家族的名义罩在上头,我们便永远只能受他所限,无法真正一展所长!如今倒好,我终于能以我夏某本人的身份,为来日做一回打算了!”
平若瑜冷笑拊掌道:“倒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叔叔的连环诡计,真令侄女自愧不如。但你可有想过,你本是依附于大树而生的一只小虫,没有四大家族做后盾,你在江湖上便是无名小卒,还有谁会来留意你?你再想出人头地,一切都得重头来过。”
夏庄主愤然道:“我要在武林中闯出一片天地来,让江湖中人因知我夏家而知四大家族,而不是知道四大家族,才知道夏家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组成!不过,瑜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纵然同你爹爹关系不善,我却同样一直非常欣赏你。这一回,虽是无意中让你窥破我的秘密,我却也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答应,同我合作,凭着此地的上乘资源,咱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创出一番基业!”说到激动处,竟是热血沸腾,满头白发都随着飘动起来。
平若瑜冷笑道:“同你合作?到得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便该是我‘功成身退’了,是不是?你既然口口声声赞我聪明,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期望,受你的阴谋所蒙蔽啊。听说当初李盟主匆匆赶往华山,将辽东交给你与柳叔叔镇守,而你们呢?不战而降了?是不是?不但将辽东拱手让与七煞圣君,更将城中贮藏的兵器弹药,暗地里运了过来?不错,这个大本营,是你们多年心血而成,非朝夕可就。但此处另有些新式武器,是最近从洋人处贩得,想必正是辽东的守城保障。你好大的胆子,公然耍弄花招,两头背叛,自行谋利。哈,我刚刚还在宫里瞧见过你家主子,他最终会选择哪一方,眼下还难说得很,恐怕一旦翻起账来,曾许给你们的好处,连十分之一也付不出,您可要先做好准备啊?”
跟着妩媚一笑,道:“我们都是四大家族的背叛者,半斤八两,那也不必故作圣人,再来相互指责。你一个人说了这许久的话,累不累呢?柳叔叔在哪里,怎么不让他一起出来见我?”
夏庄主一提起柳庄主,面上略有些别扭,随即仍是将头一昂,道:“别再提你的柳叔叔了,他的贪欲倒比谁都旺盛。之前我曾劝他,此地枪火有他的一份,让他专心替我办事,做我的属下。等得时机成熟,咱们再来一齐对抗七煞圣君。然而柳老弟偏偏不识时务,非说好处该当五五分成!哈,这些东西,都是我拼上性命,才收集到这许多,他做过什么,凭什么来同我谈平分?我们一语不合,动起手来,最终仍是我夏家功夫更胜一筹,便将他关押在此,等他几时想通了,再放他出来。”
平若瑜面不改色,道:“夏叔叔,不是侄女多话,您可实在不够高明。你们共同打下基业,如今柳叔叔的用处已尽,难道你还要多一人来分沾主子青睐?不如借此机会,可也别讲什么罪过落实啦,神不知鬼不觉,就送他去见阎王,到时你握有偌大一间宝库,全盘献给了七煞圣君,功劳尽集于你一人之身,岂不更让他另眼相待?况且就算放出了柳叔叔,你二人从此成为竞争对手,难保不会一演成仇,倒不如趁他现下毫无还手之力……一了百了。”
夏庄主哈哈大笑,道:“瑜儿啊,叔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心,可比我更黑。不过在此地的另一位朋友,我是否也该如法炮制?这却要令我犯难了。”说着假惺惺的皱起眉头,假作苦思,实则笑意却自他从头到脚的散发出来。平若瑜哼了一声,知道这场谈判已到了最后关头,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无心再与他纠缠,道:“我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