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脸色阴晴不定,听他语意不明,也不知刚才谈论之语给他听去了多少。但他在自己眼里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几人说话时又未曾避讳,料是断无不闻之理。不过以他个性,还不似行暗中加害之举,可笑里藏刀也不得不防。一时间满怀犹豫,手将伸未伸,迟疑难决。
南宫雪低声道:“师兄……”显然她也想到了其中隐忧。李亦杰心道:“君子坦坦荡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怎能遮遮掩掩?身怀小人之心,便将旁人也都看得小了。这可千万要不得。”于是唰一下抬起手臂。
原翼道:“先把眼睛闭上。”李亦杰依言闭眼。双眼一黑时,才真正感到了些恐惧,似乎危险无处不在,全身每一处部位的毛孔在这份无形压力中,都大张了起来。
原翼道:“南宫姑娘,程二当家,你们就算看见了,也不要抢先说破。否则,可就没有意义了。”说着拉起李亦杰的手,将一物塞到他手中,按动他手指,将之握紧。
李亦杰感到手中握的是个光溜溜的圆球,触及手掌一面冰冰凉凉。在表面以拇指轻擦,也是光滑平整。但这又不仅是个球体,下端连得有物,一块长片延伸出去,触手微有锋锐之感。
耳边响起了南宫雪和程嘉华的低呼,都是带了赞叹之意。突然间心里想到一物,这本来是绝对不敢想的。此时再也忍不住,哪还管它悬念不悬念,立即张开双眼。握在手中的可不就是那自己苦思冥想的宝刀索命斩么?
不仅李亦杰目瞪口呆,身边两人也惊愕的说不出来,倒不用原翼特别叮嘱缄口了。
李亦杰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原公子,你……你这是何意?”
原翼微笑道:“我已经暗示得这等明显,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但愿李盟主是大智若愚,否则可要令我失望,甚至怀疑自己的选择了。”李亦杰仍是一头雾水,道:“原公子?在下……不敢胡思乱想,以免,到时空欢喜一场……”
原翼道:“别怀疑,现在索命斩是你的了。宝刀也有灵性,你可要好好待它。”看着几人满脸莫名,笑了笑续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把刀送给你,你当得起。俗话说,宝刀原应配英雄,李盟主,你确实是个真英雄,我原翼甚少服人,这回可是对你心悦诚服。”
李亦杰抓了抓头皮,道:“真要送给我?这……这可是索命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怎地自己都不知道?”
原翼笑道:“李盟主太谦了。刚才我还来不及问你,你就这么信任将索命斩交给我,不怕我趁机带着宝刀跑路?”李亦杰道:“你不会的。虽然我跟你认识不久,相交也不深,但……总有种感觉告诉我,你是值得信任的。”
原翼淡淡一笑,道:“刚才你为救那些微不足道的弟子,还真是奋不顾身哪。你可知道,一百个次品,也抵不上一个正品。假如为一干小卒子,牺牲你这位大帅,那可是做了赔到连家都不识的赔本买卖。”李亦杰苦笑道:“刚才,我只想着救人,并没想那许多。也没想过什么侠义道之类的,只知道不能眼看着别人死。”
原翼笑道:“就是什么都没想才好啊。那说明你并非为名为利,而是出于一腔骨子里的古道热肠。正义不是挂在嘴上说的,下意识的举动才是你真正心思所体现。何况生死关头,能经过考验的就更为难能可贵,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李亦杰仍有犹豫,道:“你真能舍得?”原翼笑道:“这又有何不舍?我就坦白告诉你了,我并不像你们一样,把七煞至宝看得比命还重。争夺索命斩于我,不过是一场游戏,游戏重在过程,只要是我赢了,谁还管它最终的归属?”
李亦杰为他这新奇念头所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可是你刚才登顶取刀时,确确实实是冒了生命大险。难道为了一场游戏,就赌上性命?那不是太不值了么?”
原翼道:“世间没什么是值与不值,真算起来,反正最后尽归尘土,做什么都不值得,就该碌碌无为了此一生。其实也不过是看你怎么想,好比我们都觉得你冒险救人是不值,可你想的只是挽回他们性命,也没将自己所为看作侠义之举,确是真心诚意。你以为值得,它就是值得的。要说任何人对事物的取价,都不尽相同。”
李亦杰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不管对什么事,对看得很淡漠的人……”原翼道:“不错,或许这就是我的作风。对任何事都不必看得太认真,不过一旦放手去做,就得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否则,还不如开始就别做了。”南宫雪赞道:“对,这句话我喜欢。”见原翼向她投来一眼,忽有些羞涩的垂下头去。
李亦杰喃喃念道:“认真……漠然……难道这就是个中差别……?”原翼笑道:“行了,李盟主,喂,这索命斩你到底要不要啊?就算你真的不想拿,也没关系,反正后边排队的大有人在。”
李亦杰忙道:“不,我要,我当然要。多谢原公子赐刀。”原翼道:“真拿我当朋友,就别说这一个谢字。你记着,江冽尘绝不会放过你,他势力强大,武功奇诡,七煞又已得了四件……”李亦杰心头一热,道:“就算拼上了我这条命,也不会把索命斩交给他!”
原翼摇头道:“你未必抵敌得住。江冽尘是什么人?我跟他交过手,那简直就是足能以一当千的人物!上次跟他勉强战个不胜不败,充作平局,全因他当时伤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他武功充盈之时,想必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并不是逃避比武,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也很欣赏他,期待着同他正式一决高下。但我是个崇尚完美之人,不允许自己留下败绩。如果我再拿着索命斩,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来寻我,到时躲不过去,只好一战。不过没有把握的比武,我情愿放弃。因此暂时将索命斩交给你,未必就有那么好心,不过是抱了‘移祸’之意。将来待我手头宽裕了,很有可能背信弃义,再来找李盟主索回,此事我可跟你打过招呼了。”
李亦杰见他说得爽快,毫不参杂作伪,这份直白在自己身边已实是难能可贵,也十分珍视,道:“原公子放心,我又怎会怪你?我既身为武林盟主,护卫整个武林安全就是我的责任,那些祸患我不承担,又要谁来承担?只不知原公子……有何打算?是否继续跟着我们行动?”
6黔虽走在前,却也时刻支楞着耳朵,偷听后方交谈。暗忖:“小璇使残影剑,能斗过各大派的掌门高手,原家小子空手卸她宝剑,就比这些人还厉害。但他跟一个垂死之人也只能勉强打到平手,还要吃了些亏。照这么推算下来,那江冽尘到底有多厉害?再等些时日,瞧瞧时局……实在不成,我也投靠他去了。”
原翼抬头远望天边,负起双手,一步步向朝霞漫天之处走去,声音在轻风中远远传来:“我本就是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怎能与人结队协作?真说起来,我倒是极想,可禁不住那份憋闷,也无法可依。”
天台飞鹰插嘴叫道:“原公子,这么急着走啊?何时有缘,可延至贵宝庄一拜,聊表敬意?”巴结了他这许久,初衷未改,还想抓住最后机会骗出原家庄的下落。
原翼道:“家父生性好静,不喜闲人嘈杂。前辈有这份心意,我定然给你带到便是。李盟主,先说再见啦!有缘自会重逢。”李亦杰抱拳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原翼渐渐走远,却不接他那一句“后会有期”。
李亦杰自嘲的笑笑,垂下双袖。南宫雪也站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看着原翼的背影隐没在片片彩霞中,一袭白衫猎猎扬起,遮住了他身形。这白衣仿佛是天际最亮的一抹色彩。
李亦杰直目送着他背影彻底不见,又看看手中紧握的索命斩,抬手轻轻抚摸刀身,仍觉一切恍如梦境。再想到自己先前还计划着如何算计原翼,骗得索命斩,没想人家倒是大大方方,没说几句话就以这绝世宝刀相赠。那移祸一说,多半是为让自己接受得心安理得些,才编造出来的说辞。
自己的确了解他,他虽然处事淡薄,却绝不会是个转嫁灾祸的没种之人。叹了口长气,道:“这才是真正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他虽不是我正派中人,可他的品行,我们又有哪一个及得上?今日匆匆一别,来得仓促,改日我定当与他结拜为兄弟,共同煮酒论英雄!是了,日后再相见,我得向他道谢、道歉,才是。”
南宫雪微笑道:“原该如此。这位原公子么,我先前也看错他了,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要道歉,也得算上我一份才行。”
李亦杰道:“也不怪你。是咱们身边的伪君子太多,以致咱们每临事,想当然的先怀疑一番。我现在才知道了,什么叫井底之蛙。以前总觉自己的武功韬略如何如何,今日跟人家一比,那才知道……”看了看身边的南宫雪,尤其瞧着她苍白中微微透出些红色的脸颊,心想她和原翼倒可结为一对,到时自己也好放心。
南宫雪不知他私心正给自己做媒,轻声道:“你也不差。”以爱慕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李亦杰。一不小心,两人眼光相碰,都羞涩的将头转开。程嘉华不愿看他两人恩爱,冷哼了一声,径自上前,去与6黔讨论武功。
送别了原翼,群雄便又兼程赶路,这一次目标坚定,正是直奔皇宫而去。一路上风平浪静,连拦路惹事的也无。但这情形却也暗伏隐忧,很有种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众人皆知江冽尘绝不会轻易罢手。这次的任务在原翼手上可说是输得一败涂地,最后虽然得到了索命斩,但这个烫手山芋却也真是不好拿,甚至难以安然带它进京。
正因知道危险就守在前方,极有可能随时埋伏在左近,一举一动,一个呼吸都在他掌控范围之内,可偏偏不知何时出现,这份等待的煎熬才是最为折磨人。李亦杰下令沿途加强防守,绝不能出半点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