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黔喝骂声刚落,暗夜殒霍然转身,厉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比谁活得不耐烦!本座?凭你也配自称本座?我残煞星当年纵横武林之时,哪见到地缝里冒出过你这杂碎了?”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几步,手中折扇指指戳戳,陆黔大惊失色,步步后退,面容惨变,手中长枪落在地上,此时真觉持有武器也是种罪过,忙将长鞭松手抛下,颤声道:“殒……殒堂主?怎么是您?”
他早年识得暗夜殒,见他杀人残酷无情,在心里就形成了种畏惧。后来即使自己的武功今非昔比,对暗夜殒的恐惧却已是根深蒂固,再难清除。因此一见到他,还是浑身发抖,说话时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暗夜殒昂然道:“我不是什么殒堂主!我与祭影魔教早已恩断义绝!”陆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忙赔着笑脸道:“是,是,凭您殒堂主……不不,殒大王,殒大王的实力,就算是自成一派,定然也能做得顺风顺水,在武林中排名数一数二!”
暗夜殒不屑的低哼一声,随手展开折扇,冷冷的道:“闲话少说,我今天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时间跟你啰嗦,至多留给你一个时辰,立刻收拾东西,遣散了青天寨,随我下山。若敢再有二意,我尽可铲平了你这山头,将此地烧杀殆尽、鸡犬不留,你相不相信?”陆黔赔笑道:“相信,相信,殒大王的话就是真理,小人有哪一句不信过?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一边喽啰看他前行,各自保持着原先站位,紧步跟随。他们这些年来狐假虎威,打劫时只消报上青天寨的名头,人人丧胆,都耍惯了威风。今日突然被人欺上家门,大肆凌辱,咽不下这口气,手中兵刃同时递出,数十杆长枪分别对准了暗夜殒周身要害,只待陆黔一声令下,就要将这大言不惭之人刺成个马蜂窝。
暗夜殒无丝毫动容,眼神仍是直视着陆黔,冷淡的道:“让你的人都把兵器放下,免得多增无谓伤亡。”
陆黔亲眼见识过他屠杀群雄,自己师父、师伯也都是死在他手上,那“残煞星”的称号不是白叫的。心知暗夜殒杀人如麻,能提醒自己一句,已是给足了面子,连忙抬手招呼道:“是……快,快放下兵器,不得对殒大王无礼!”他脸色煞白,倒似被困在枪阵中心的人是他一般。众喽啰均觉不甘,但对大寨主的命令一向依从,对望一眼,长枪缓慢下垂。
陆黔松了口大气,小心翼翼的向暗夜殒道:“殒大王,关于您说的招安……您看,小人虽任寨主,这么大个青天寨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请容我将下属都聚集起来,大伙儿开个小会,合计合计,再将考虑结果答复给您……”
暗夜殒怒道:“还考虑什么?你搞清楚,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该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性,时间宝贵,在你身上更浪费不起。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下山,要么受死。说话痛快些,少给我装聋作哑,我数到三,一----”陆黔忙道:“殒大王,求您千万宽容……”暗夜殒置若罔闻,继续报数道:“二----”
另一名喽啰怒从心起,拔刀喝道:“你这小子,不过是朝廷的走狗,怎敢到我青天寨大呼小叫?这里是你能作威作福的地方么?后生小卒,没听过青天寨名头,滚回你娘身边吃奶去……”
暗夜殒面不改色,扇交左手,右掌疾出,捏在那人颈中,向旁一扭,众人都听到清晰的“喀喇”一响,就见那人一根颈骨透出皮肤,头也软绵绵的垂下。暗夜殒随手将尸体抛下,一脚踢开,冷声道:“哪一个再敢对我不敬,这就是下场。”
众匪向来欺软怕硬,原当他只是嘴上耍狠,都没怎么忌讳。等见他杀人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比掸飞一只小虫还平静,这才齐感畏惧,都向后退了几步,心想离得他越远越好。
暗夜殒转视陆黔道:“你怎样?现在早已过了时限吧?”陆黔忙道:“殒大王,您老人家息怒,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您奔波劳累,请到殿中宽坐,待我沏了上好茶水款待您。”暗夜殒不耐道:“没工夫跟你瞎客套!”陆黔道:“小人寨中什物极多,收掇起来颇费时辰,总不能让您在外头喝西北风啊!再说一下子离开这里,我真有些舍不得,还想多看它几眼……”
暗夜殒怒道:“有什么好看?还能看出花来?”陆黔道:“是,是……不,不是!务请殒大王赏光,入内稍作歇息,小……小人一定尽可能的快。”暗夜殒四下里扫了一眼,道:“也罢。”举步入内,陆黔点头哈腰的跟在后边。
殿中摆设、布置都与皇帝所居的乾清宫一模一样。暗夜殒冷眼打量,陆黔没等他开口讥讽,忙先自嘲道:“这都是小人白日做梦,您当是个粗劣笑话看看就好,可别在皇上面前说小人的不是,到时我有几颗脑袋,也都保不住啦……”暗夜殒道:“你的蠢事与我何干?”陆黔忙道:“是,是,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暗夜殒见殿中装饰华贵,座椅也都以黄金打造,两旁摆着诸般兵器珠宝,冷笑道:“你青天寨强取豪夺,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倒不少啊。”陆黔赔笑道:“小人只是劫富济贫……对,对,劫了那些富人,来接济我这个穷光蛋。我这边的东西,殒大王您看上了哪件,尽管开口……”
暗夜殒道:“我对钱物没兴趣,不义之财,更是分文不取。”陆黔道:“是,是,您要是入朝为官,一定会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暗夜殒哼了一声,道:“什么歪理,谁说清官就定是好官?”
陆黔一切顺着他意思,忙道:“是,如果一个人只是廉洁不贪,但能力平庸,为民也办不了多少实事,不是什么好官。那若是有人机智聪明,爱民如子,就是稍微有点见钱眼开,那他又算不算……”暗夜殒道:“闭嘴,我在跟你探讨为官之道?”陆黔应道:“是,是,殒大王这边请坐。”指了指桌边空位,说完走到一旁,要去拖动宝座。
暗夜殒微一抬眼,道:“你现在还有资格坐那位子么?”陆黔知道这话指的是自己转眼就当不成寨主,他脑筋转得很快,随机应变,答道:“当然……当然没有,小人是打算搬来给您坐的。”暗夜殒道:“不必。”随意落坐,向殿中肃立的喽啰扫去一眼,道:“都没动静?”
陆黔道:“小人已经吩咐下去,叫人帮忙收拾东西了,他们……他们都没什么事做,在边上随便站一站。”暗夜殒道:“让这群人滚出去,我看了碍眼。”陆黔道:“是,是。”提高声音道:“没听到殒大王吩咐?还不快出去?”说着连使眼色。等人散尽了,陆黔自入内室,端出一盅茶来,双手献上,道:“殒大王,这是西湖龙井,是茶中的名品,您尝尝看?在别处可是很难喝到的……”
暗夜殒瞟他一眼,抬手接过。陆黔满脸堆欢,说得更起劲,道:“殒大王,小人是最听您吩咐的。前几天那李亦杰也奉旨前来招安,我睬也不去睬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就赶他下山了。可要是您殒大王发话,小人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不敢稍有异议!”
暗夜殒冷着脸不语。陆黔的胆子更大了些,看他喝过几口茶,腆着脸道:“殒大王,您最通情达理,小人想向您求一个情。我知道在此地占山为王,进犯朝廷确是小人的不是,我今日诚心悔改,担保日后永不再犯。能否求您准许我继续留在太行山,统领着众位兄弟,在这边自娱自乐,当一个荒郊野外的小头领,不会再有任何作乱的消息传到皇上耳里,您说,这样可好?”
暗夜殒大怒,喝道:“怎么,你想反悔?”抬手将茶盅砸向陆黔,顺手掀翻桌子。只听一阵噼哩啪啦的声响,盘碗器物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陆黔看茶盅兜脸飞来,连忙抬起双臂护住头面。那热茶还剩了大半盅,尽数泼到了他身上,滚烫的茶水顺着衣袖流入。陆黔烫得呲牙咧嘴,横过胳膊,见半条手臂全起了水泡,热辣辣的生疼。但一看到暗夜殒的冷漠眼神,极力忍住疼痛,点头赔笑。
门外忽然闪电般的窜进一人,半跪在暗夜殒脚边,手中持一条锦帕,替他擦拭衣摆,连声道:“殒大王,您当心烫着。别弄脏了衣服,小的来给您擦擦。”他只有一条独臂,手上活计却仍是十分麻利。暗夜殒在祭影教中本就地位尊贵,受惯了别人服侍,习以为常,但像此人这般周到,却也前所未有,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陆黔看到地上那人,穿着华贵的二寨主服饰,行为却如同一个奴仆般卑贱,也惊得目瞪口呆,道:“嘉华?你……你来做什么?本……我……我在跟殒大王议事,你尽速退下。”
程嘉华充耳不闻,手上动作也没停顿之意。刚才陆黔出殿去见暗夜殒,他悄悄跟随,躲在殿外的石狮子后窥探情形,两人入殿谈话,他也凑在门边偷听。
程嘉华极善见风使舵,崆峒掌门曾是他幼年时的传业师父,正是在太行山,他一见师父态度谦恭,就认定陆黔是更强些的靠山,当即改投陆黔为师。但当时的崆峒掌门也不过是言辞礼敬,哪像陆黔对暗夜殒这般奴颜卑相?何况他跟着陆黔已久,认为其武功不弱,现在遇到了连他也如此畏惧的人物,这个依附机会绝不肯错过。
暗夜殒全身不自然,尴尬的说了句:“好了。”程嘉华收起锦帕,仍然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道:“殒大王,您还记得我么?我是程嘉华啊,六年前有幸与您结过一面之缘,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