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边只有越女陪伴,她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一直没有说过。她只是默默的跟随着我,从亭台楼阁,到回廊庭院。从花木扶疏,到古柏参天。从高墙深宅,到秀丽楼台。从和风细雨,到巨浪滔天。
“越女,你愿意永远跟着我吗?”
“小姐,奴婢愿意。”
“你可真是个傻丫头。”
“只要能在小姐身边,就是傻,越女也认了。”
我无声的笑了起来,唉,我何其幸,也何其不幸啊!
用过晚膳,关起远与女儿对弈,玉珀在一边为父女俩助威。之后,玉珀与关起远也对弈一局,结果,输给了女儿,却赢了妻子。
天色渐浓的时候,关起远小心翼翼的把睡在怀里的女儿,抱上床。夫妻轻手轻脚的为女儿换好了睡衣,盖上被子。然后,一同站在床前,看着睡态可掬的女儿。关起远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便随妻子退出女儿的房间。
“起远,你一定累了吧!用热水烫烫脚,解解乏吧。”
关起远准备就寝的时候,玉珀端来了一盆洗脚水,轻轻的放在他的脚下。
“好,谢谢你。”
关起远脱下鞋袜,把脚放入水盆中,水温正合适,不凉不热,很是舒服。关起远很享受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起远,咱们是夫妻,你不用总是对我如此客气。”
妻子柔和甜美的声音,响在耳边,随后,关起远感到自己的脚,被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握着。他一惊,连忙睁开眼睛,看见玉珀蹲在他的脚边,正在为他洗脚。
“这,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我是你的妻子啊!”
关起远想把脚抬起来,玉珀却轻轻的抓着,“你别动,水都溅出来了。”
关起远只好直直的,愣愣的坐着,浑身上下的不对劲,都快要不会呼吸了。好不容易洗完了脚,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准备安寝。
“起远,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呀!”
“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就从你总是很晚回家说起,就从你经常睡在书房里说起,就从你总是对我客客气气说起……。”
玉珀忽然放大了声音,激动的哭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关起远听到了妻子哭泣的声音,慌忙坐了起来,不知所措的呆愣着。玉珀面对着墙壁,用手帕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儿来,只是,不停抖动的肩膀,证明了她真的在哭。
“你别这样,你别哭啊!”
关起远一向笨嘴拙舌,面对这种状况,他简直是束手无措的。屋内一时沉默,玉珀慢慢的坐起身来,擦干了眼泪,面对丈夫。
“起远,我不是在怪你。可是,我是你的妻子,我需要丈夫的疼爱啊!”
“我知道,我对你不够好,不够关心。可是,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
玉珀轻轻的依偎进丈夫的怀抱中里,“没有,你对我很好,你是天下最好的丈夫,也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听着妻子对自己的赞扬,关起远感到满心的内疚和惭愧,是他愧对妻子啊!
“起远,咱们要个儿子好吗?”
“啊!儿子?”
“是啊,我一直想为你生个儿子。”
“玉珀,不行,你的身体。我……。”
玉珀毫无征兆的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关起远还没说完的话。夏日的风从开着的窗子,飞进了温馨的屋里,调皮的掀开了罩在床上的青纱,满屋子的绮丽风光,温暖而迷人。
“姑母,我有个秘密,您想不想听?”
今天,无痕姑母的身体不适,所以由我来监督玉芳菲和关玲玲的课业。带着一夜无眠的疲惫,在午后的闲暇里,我有些昏昏欲睡。
“姑母,人家和您说话呢!”
我拼命的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嘟着嘴的关玲玲,“哦,玲玲,你要和姑母说什么?”
我抬眼看了一下玉芳菲,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认真的在写她的小楷。
“我有个秘密,姑母,您想不想听。”
看着她兴奋的发红的小脸,我怎么忍心不听啊!我努力的聚集起涣散的精神,认真的说,“姑母当然想听了。”
关玲玲走过来,踮着脚尖,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奶声奶气的说着她的秘密。
好一个秘密啊!听得我心头一凉,冷汗直冒,“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玲玲亲耳听到的。”
我用手支着额头,我的头有点晕,“玲玲,你没听错吗?”
“怎么会,玲玲听的真真切切的。”
我的头真的开始晕了,我用两只手抱着头,感到一阵儿阵儿天旋地转。
“姑母,您不舒服吗?”
“没有,姑母只是在替玲玲高兴呢!”
“哦,姑母真好!”
看着关玲玲高高兴兴的,回到书桌边看书,我真的感觉自己就快晕倒了。我头晕得厉害,而且我开始出虚汗,双眼看到的东西也有些模糊了。我用双手支撑起身体,踉踉跄跄的离开了房间,来到后院的水井边上。急匆匆跟过来的越女,搀扶着我,坐在井边上,为我打上来一桶清凉的井水,倒进水盆,端到我的面前,我一下子把整张脸都浸入到了水盆里。
耳边响起了关玲玲的细嫩柔和的声音,“父亲向母亲要了一个儿子,我就快有小弟弟了。”
这就是刚才她趴在我耳边说的秘密。
我在感到窒息的时候,猛的抬起了头,我还不想把自己淹死。清冷的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进领口里,冰凉而清冽。我猛然举起水盆,把整盆的水从头顶全部倾倒了下来。冷,冰冷的感觉让我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我还得活着。
“天啊!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越女慌忙夺去我手里已经空了的水盆。
“这,这怎么办好啊!奴婢去找关总管。”
“不许去!”我一把拉住越女,由于力量过大,她打了个趔趄。
越女努力稳住脚步,回头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的吓人吧!可不是嘛!被人撕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面孔,怎能不狰狞,怎能不吓人啊!
“扶我回房。”
越女半搀半扶的,好不容易把我扶回了房间。等我收拾停当,回到书房中的时候,玉芳菲和关玲玲已经做完了功课,在和自己下棋呢。她俩有的时候还真的是很奇怪,宁愿和自己下棋,也不与对方对弈。我默默的走过去,想看看她俩与自己对弈的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我着实的吃了一惊。怎么说呢?虽然她俩并没有与对方对弈,但,她俩其实下的是一盘棋。就是说,一个棋盘上的攻守和另一个棋盘上的攻守,完全一样。如此的默契,仿若心灵相通一般。
好多日子以来,我刻意的回避着关起远,尽量避免和他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每天谈公事的时候,至少会有越女在场。回到府里,我又马上就躲进房间里。
我不怨,我也不怪,我根本就无从怨,更加无法怪。终于,我渐渐的积蓄起所有的勇气,愿意面对了,我可以忍着疼痛和不舍,慢慢的放下,慢慢的舍掉了。只是,现在尴尬的是,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的称呼他了,不论是“关起远”,还是“关总管”我都很难叫得出口,所以,我只好模糊着,不称呼。
北平城今年的秋天来的特别的早,似乎只有一夜的功夫,所有的花朵就都凋谢了,花瓣离开花托,只留下孤独的花茎。所有的叶子都变黄了,叶子离开树枝,只余下寂寞的秋风闲闲的吹过。
今天,我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到前院去,而此刻,关起远一定是在前院忙碌着。我来到我的花圃前,默默的看着落了一地的花瓣和黄叶,有些想哭了。奇怪的是,今年的泪水似乎也比往年的要少,欲哭无泪的感觉不好,我不喜欢。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是谁在吟诵《凤求凰》?我抬起头,望向门口。
一个男人向我走来,阳光下,他的金丝边眼镜折射着光,使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此人,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高高的个子,长脸宽额头,皮肤是浅棕色的,咏诗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清亮高亢。
“玲珑小姐,在下唐突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斯文有礼的对我浅浅的鞠躬。我看着他,似乎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下宫崎纯一郎,与玲珑小姐有一面之缘,您不记得了吗?”
我在脑海里快速的搜索着,这个人,我见过吗?
“我是您三哥玉承德的同窗好友。”
哦,这下子,我想起来了,“您好。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恢复了淡淡的表情,恢复了淡淡的语气。
“我是来找承德君的,不知怎么就迷路了。”
“没有人给您领路吗?”
“哦,这个……。”
我静静的看着他,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不喜欢他的神情,也不喜欢他说的谎话,更加不喜欢他的金丝边眼镜。正巧,去拿花锄和扫把的越女回来了。
“越女,带这位迷路的先生,去三爷那儿。”
越女奇怪的看了宫崎纯一郎一眼,客气有礼的为他领路,“先生,请您随我来。”
“对不起,打扰了。”
宫崎纯一郎在如此尴尬的时候,还是没有忘记礼貌和风度。
看来想接近玉府的这位姑奶奶,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想来自己也算是仪表堂堂,学富五车,从小到大都被异性青睐有加。怎么自己的魅力,到了这位姑奶奶的面前,就全体的失效了呢?应该自我检讨检讨了。
今天的这首《凤求凰》,是宫崎纯一郎专门挑选的,并且精心的设计了朗诵时的语气和声音。当年,司马相如就是用它打动了卓文君,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但是,似乎对玉玲珑没有什么效果,看来,还得要好好请教请教玉承德,多知道些玉玲珑的喜好和偏爱。
我坐在西小楼的堂屋中,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越女,你去把关起远给我叫来。”
“是,小姐。”
不大一会儿,关起远进来了。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能让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闯到内院里来了?你倒是说说,这是哪家的道理?”我一边说,一边把桌子上的茶盏,狠狠的扫到了地上。
“请姑奶奶息怒,小的这就去查。”
“查出来是谁,撵出府去。”
“是,小的明白。”关起远躬身退下。
我依旧余怒未消的坐在椅子里,“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小姐,您别生气了。都怪奴婢没照顾好小姐。”
我看着一旁打扫茶盏碎片的越女,不耐烦的说,“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其实,认真说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没有必要发如此大的脾气。但是,我的心里燃烧着一把无名的火,如果不发泄出来,我就快要被自己烧化了。
日本大和贸易商行,驻京办事处,玉承德的办公室里。
“承德君,您就再帮帮我吧!”
宫崎纯一郎已经烦了他一个上午了,非要他帮忙再去见玉玲珑。还不断的问他玉玲珑喜欢什么,偏爱什么,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真是的,他哪里知道啊!所以,这件事情,玉承德是真的不想再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