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部继续道:“李公仲的势力早已进了京城。一年前,他就让人在皇宫大内设下了鬼门。开启鬼门之术已经施出,再无可逆转。下一个月圆,魔物将会入侵人间。到时候,李公仲就能够吞并墟神留下庇佑我们的力量,变得更加可怕。我白铁珊,在此恳请诸位与我一道御敌,阻止这场天下浩劫,挽救生灵于水火之中!”
一个来自群牧司的马妖自听到李公仲起便双腿打抖了,盯着白水部高声道:“瘟神之威所向披靡,光凭我们能奈他何?早作打算离开京城,才是上上之策。”不少精怪竟也纷纷附和。
喵神农大叫:“别丧气!现在的李公仲远没有当年厉害。他是用人傀之术重塑肉身的,没有合适的宿主,他支撑不了太久,我们还有机会!”
大巫旼瞥了他一眼,哼道:“你虽穿着赵皇帝的皮囊,可有一点行兵布阵的谋略?可有一点知人善任的本事?可有一点赴汤蹈火的决心?你召来的这方圆百里的精怪妖神,少说也有五六万;修行没有上千年,也有几十上百年。对阵瘟神,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想让我们听你号令,要有足够好的理由,足够大的把握。”
谢子文看着她,冷笑一下:“巫山的人果然都……”
白水部拦住他话头,正对着大巫旼说:“巫山圣女说的对。关于这些事,我正要一一说明:京师之地为王气所钟,街市熙熙,繁华喜乐,是我辈藏身修炼的胜地,也是黎民百姓安身立命之所。京师危则天下危,乾坤翻覆则生灵涂炭,举国的鬼神精怪都难逃池鱼之殃。我辈盘桓红尘日久,谁没个凡人朋友,难道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难不成?为今之计,唯有用花神的百花令,在皇宫中别设金刚万灵结界,我等众志成城共同御敌,才有希望将魔物尽数剿灭其中,庇护京师躲过此劫。”
“金刚万灵结界,以皇宫大庆殿为轴心,由胭脂坐镇。我与土地守福宁殿,木先生、石先生守东华门,方长老、圆长老守拱辰门,春月柳、大巫旼守西华门,拂明子、昆仑长老守宣德门。排兵布阵全权交给君如月,谢宝刀协助,人手也由君如月挑选安排。”
这是要君如月领五万大军了。她也答应得极其爽快:“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她平时威德足以服众,四周妖众皆无疑义。本来有些想法的人见妖众都在摇头,也就憋着不说了。
“汴河、金水河、五丈河由鹿公子和马腹负责,由水族部众把守水门。琼林苑就交给花精柳怪。”白水部挥手打出一道红光,将天上一朵乌云染作红霞,“我们以云霞为信,彤云集合,青云撤军,黄云则兵分两路,一路镇守原地,一路向云起处集结。紧急军情,以纸鹤传信。”
言毕,他转向大巫旼:“我方才说的,圣女可有异议?”
这冷艳的少女哼道:“纸上谈兵谁不会,真能胜了瘟神我才服你。我听你调遣。”
白水部微笑称好。
回到皇宫,白水部又去看了那个布下鬼门的地方。
诡异的猩红草色已经没了,可他知道这里将变成炼狱。
毫无预兆的,一个悬丝傀儡出现在他眼前。其上是一只素白的手。
白水部惊讶道:“白麓荒神?”
白麓荒神自虚空中出现,冷笑着看他。
白水部行礼道:“荒神现身,有何赐教?”他抬头,看着白麓荒神:“昀羲,她好吗?”
“好。”白麓荒神道,“最近正兴致勃勃地排演歌舞呢。”
白水部笑了:“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白麓荒神哼道:“她说,她好得很,不想你。”
白水部的笑容更大了。白麓荒神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他走到白水部面前,揪过他的皇帝常服看了看,哼道:“你这人这么俗气,心里装着什么家国天下、黎民百姓,总被这些东西拖累到死?昀羲居然看得上你。”
白水部笑道:“俗有什么不好?我的脚踩在泥里,行走在众生之中,我和他们一样日食两餐,夜得一梦,我会种稻麦,也会写词章。”
“和那些俗人一样,有什么好得意?”
白水部道:“米面菜肉出自农夫之手,丝纹罗绮出自蚕妇之手,琴瑟琵琶出自工匠之手,书册案牍出自纸工印工之手。当贵人骚客们吃着金莼玉粒、穿着绫罗绸缎、弹着高山流水、读着诗词歌赋,清雅如仙、无忧无虑,可想过这一针一线、一丝一缕,根子都从俗上来?这些供了贵人清雅之物的人,贵人们可见过他们整日汗流浃背埋头劳作的模样,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
白麓荒神听了这一篇话,若有所思。
白水部继续道:“泰山桂树,上冲云天,得甘霖雨露滋养,自是清雅无比的,但它的根还是得埋在黄壤里吸收养分。不懂得俗的雅,就是‘何不食肉糜’,可悲可笑。我脚下的土地,是千千万万人间之人。”
白麓荒神哈哈笑了:“你这俗人,倒是俗得别致有趣。”
白水部道:“白麓荒神今日前来,是只为带话,还是为了看个‘有趣’?”
白麓荒神将手按在他肩上,掌心冒出一粒小小的白色光点,钻进了白水部的身体。他道:“我来告诉你,我是真的舍不得昀羲。”
白水部只觉心如刀绞,冷着脸说:“荒神既不会留下帮忙,还请不要来添乱了。”
白麓荒神仰天大笑,消失不见。
李昀羲醒来时,雪屋不见了,冰山不见了。她认得这里仍是白麓荒神的长生放命洞天,可围绕着这个小岛的海已经解冻了,紫色浪涛此起彼伏。小岛周围出现了好几个山峰或岛屿。她一一上去游玩,还给它们起了名字。
那个草木葱茏的大岛就像一片荷叶,上面生长着很多香草,叫西洲岛。岩石黑乎乎光溜溜、岛屿形状像个黑色砚台的,叫相思砚。峰峦起伏、其上白雪皑皑的,叫白头山。黄土肥沃、一片平坦的,叫五丈原。岛屿的形状,就像人身体里的五脏六腑。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原先那个心形的岛屿。其上有山,山上有洞,七窍玲珑,四通八达。她给它起名叫通犀岛。她钻进山洞中探险,赏玩里面漂亮的石英和钟乳,在清澈的暗河里戏水,为新发现的美景赞叹不已。然后,她走进一个藤蔓青青的山洞,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小少年。
他看上去十岁出头,穿着白袷衣,盘腿坐在地上,捧着一本书看,小小的眉头皱着,表情非常认真。他的睫毛看起来特别的长,眼里闪烁着亮光,像含了两汪清水。
李昀羲呆住了,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他,一定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了。她的嘴唇颤抖着,最后喊出了一声:“十一哥哥。”
那是她曾经遇见过的,待她很好很好、从来都不能忘记的人。
他抬起头来,弯起了眼睛,笑容灿烂美好:“你是哪房的小丫头?”
李昀羲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是游进你家荷花池的小鲤鱼。”
小少年睁圆了眼睛,惊讶地张开了嘴。
李昀羲看着他,一口气说道:“你和我一起玩过水,还搬了书案在池边给我画像呢。池子里有会吃鱼的大鱼,我害怕,你就特意把它们单独捞到菱花池去了。你说你排行十一,家里的妹妹们都这么叫你。你还给我讲过十个荷花精、五个鱼精的故事,说了很多心事给我听,比如希望父亲不要这么严厉,希望母亲多给零用钱,你还想把字练好,拿到市面上去卖,可这事被你表哥发现了,还挨了手板子……”
小少年叫道:“真的是你!”
李昀羲笑了,明眸皓齿都闪闪生辉。
小少年丢开了手里的《太平广记》,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得赶紧找纸笔把你画下来,免得一觉醒来,就忘记你变成人是什么模样了。”
这里是十一哥哥的梦境吗?李昀羲疑惑不解。
他搓搓手,向洞外张望,连声喊道:“李大,快拿我的画纸颜料来!”
洞外真的跑进一个青衣小厮,为他磨墨铺纸,还好奇地望着李昀羲。
他画的是小写意,几笔铺色就有了乌发和红衣。他又拿起一支细笔,勾勒出她俊丽的眉眼。
画毕,他将画拿起,吹了吹,满面含笑递给李昀羲:“小鱼儿,这定是我画过的最好的一张画了,可别嫌弃。”
她笑着接过来。
画上的红衣少女清浅含笑,皓齿明眸,一双眼睛像看着画外的人,分外灵动。
画边的落款,是三个字:白铁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