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间五岁之间的记忆都是在练功房狭小的更衣室里度过的,那里常年四季被窗帘遮盖,很少能看到阳光,白天他就陪着母亲在这里练功,晚上又回到那个阴暗的八平米的出租屋里。但那时候小小的文云间并不觉得苦,因为有母亲的陪伴,每次练功结束,母亲还会带他出去买点零食,一颗糖果,一个烤红薯,在文云间的记忆里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文云间的母亲是当时文工团的演员,生的漂亮标志,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舞蹈功底又好,成了团里当之无愧的女主角,那时候在省里的文工团做主角将来的发展也不用愁,偏偏年轻的母亲遇见了文远东,那时候文远东还没开始做煤炭生意,身上也没什么钱,文云间的母亲起初是看不上他的,但这人偏偏执着,每天在她工作的门口捧着花蹲点,一张嘴又能说会道,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得文云间的母亲慢慢敞开了心,接纳了这个男人。
两个人确定了心意天天腻在一块,文云间的母亲本来住在团里的员工宿舍,为了文远东也搬了出来,两个人挤在租来的小屋里,文远东总会说等她赚到钱了就带她过上好日子,可惜好日子没来,文夫人先来了。
那是个极为燥热的一天,似乎有暴风雨到来的前奏,从文工团回来的她一开门发现屋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女人,而文远东正跪在她的面前,脸上都是指甲抓伤的痕迹,文云间的母亲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一幕闹剧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就是韩雯?”文夫人抬眼看着文云间的母亲,“认识一下,我是文远东的夫人。”
韩雯一下就明白过来,自己遭遇了欺骗,被自己所深爱的人,她瞪着眼睛看着文远东,有一刻她想象那些嚣张的小三一样对着文夫人挑眉训斥她管教不好自己的男人,然而文远东看向文夫人眼里的恐惧却让韩雯深深的明白,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懦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阿雯,我……”文远东张张口就被文夫人瞪得闭上了嘴。
韩雯压抑不住心底的悲凉,冷笑,“你们走!滚!”
文夫人也极为不屑的一笑,揪着文远东的耳朵把人带走了。
韩雯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文远东再来找她她也避而不见,几次之后文远东也渐渐不来了,而就在这时,韩雯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未婚先孕对舞蹈演员来说影响极深,韩雯很有可能被文工团开除,她极力隐瞒,甚至想过要打掉这个孩子,但母亲的天性却又让她万分不舍,那是她的孩子,留着她的血。然而一拖再拖并不是办法,训练中途韩雯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辛苦隐瞒的秘密被彻底曝光。
团长看着她摇了摇头,“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呢?韩雯苦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肚皮下孩子的心跳声似乎都能听得清楚。
出院后的韩雯受到了严厉的处分,她再也不能登上大舞台跳舞了,团长看她一个人带孩子可怜,可给在团里安排了一份工作,小小的文云间也一点点长大,年幼的他不懂母亲心里的苦,他只知道,在那个昏暗的练功房里偷偷跳舞的母亲,非常非常的好看。
等到文云间5岁的时候韩雯因病去世了,他的母亲高傲了一生临死前却放下自尊主动联系了文远东,告诉了他文云间的存在,当年那个无能的男人现在已经是个煤老板了,身材发福,表情油腻,早就不是韩雯记忆中的样子了,当然,韩雯还找他也不是为了重叙旧情。
只有一个独女的文远东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儿子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他将文云间从那个小房子里带回去,安置在文家,没有了母亲,刚刚相认的父亲成了文云间唯一的依靠。可惜这个男人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保护文云间的能力,也没有那个想法,文云间在文家度过了最难过的几年。
文夫人虽然从没有对他斥诸于暴力,她的冷漠反而更深的伤害了文云间,在文夫人的眼里从来都看不见文云间,她就当做她不存在,将他看成一团空气,就在文云间努力表现的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的时候,文夫人对文莉莉露出慈爱的笑容,拉着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讲故事。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这种完全无视的冷漠比责骂斥责更令他恐惧。
他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个透明人,因为他在这里家里说话没有人能够听见,尽管他有饭吃有地方睡觉,但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在渐渐消失。那时候的文云间非常羡慕文莉莉,充满着整个胸腔的羡慕。
是不是因为文莉莉长得可爱,是不是因为她懂事听话,每次文远东出差回来都会给他买漂亮的裙子,穿上漂亮裙子的文莉莉又会变得更加可爱,变得更得到更多的爱。那些对文莉莉的羡慕最终融化在那一条条漂亮的裙子里,而文云间所拥有的,只是母亲的一点遗物,他总是抱着那些母亲穿过的衣服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整个埋住,好像妈妈还在他的身边……
“我很想妈妈……”
这是陆朔第二次触及到文云间如此深的内心深处,尽管他一直想要剥开这个孩子包裹在躯壳外的茧,但这些茧长年累月已经和文云间的血肉连在了一起,一旦要剥离必然会触及到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必然会让这个孩子小心隐藏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
“乖,没有人再可以伤害到你了。”
陆朔替小孩抹去眼泪,“我保证。”
“你已经对我够好了,”看着皱眉的陆朔文云间反而安慰起他来,“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是你改变了我,我很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了你。”
“我也是,”陆朔微笑,眉眼里都带着温柔,“我以前说对你一见钟情,是真的。”
文云间小吃一惊。
“这么诧异?”
“没,只是觉得你那么优秀应该会喜欢更厉害的人。”
陆朔挑眉,“那你就是怀疑我的品位?”
“……没”
“云间,你听说过赌石吗?你就是玉石,而我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