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衙门口时,钱三疤猛然停住了脚步,“怎么了?”,正低头想着事情的杨缴刚一抬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前面就是县衙大门,县令唐成就站在大门口,杨缴一看就明白了钱三疤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他不是因为看见县尊大人才突然停步,县尊不可怕,可怕的是县尊竟然在呆!
呆,真要命!这些日子以来县尊大人展现在人前的永远都是一副沉稳凝炼的样子,即便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如此,甚至换句话来说,这个唐县尊简直就是典型的少年老成。
这样的人你能想象他呆的样子?更别说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县衙门口,那不,门子老张头可就不躲在门房里面偷瞧唐县尊,满布皱纹的脸上有着新奇又古怪的表情。
这样的形象对于一个县令来说可不算太好,杨缴几步走上前去,“明府大人这是……”。
“啊,杨先生回来了。钱总捕,你呆站着什么傻?”,唐成从衙前街道一侧收回了眼神,阿史德支的车早就跑没影了,自然,那个年仅十岁的安禄山也没影了,“没什么。
刚刚把阿史德支送走”。
阿史德支不过一介商贾而已,还是个九姓杂胡出身,他有什么能让唐县令此出神的?这念头从杨缴脑海中一闪而过,“噢,他这次过来怎么说?”。
“他可是咱们的大财神爷,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唐成摇摇头把小丁男安禄山的影子暂时甩到一边儿后哈哈笑道:“他这次来说的事情太大,不是跑一趟就能定下的。不过先生你倒是要做好准备,年关一过就得大忙了,要想安置迁居过来的几万九姓胡人,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
与唐成并肩而行地杨缴听到这话真是被唬了一跳。落后两人半步地钱三疤也大长了嘴。这……县尊大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几万人?还是九胡人?”。震惊过后。杨缴平复好心神赶上了前面两步外含笑等着他地唐成。“大人。九姓胡人不比他族。更别说还是几万人。大人三思!就不说别地。衙门能支应下现在地场面已是极限。根本就无余力再承担如此大事”。
“这次能来地都是有些家产地九姓胡。他们是来缴税花钱地。先生放心。县衙只有好处增添不了什么负担”。龙门本来就只有五万人。便是加上天成军家属地那两万人也不过七万。七万里再减去两万多在草原上地龙门奚。剩下地就是四五万人。一个四五万人地县里面突然涌入同等数量有巨大消费能力地人群。那这个县该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唐成脸上露出了由衷地笑容。“杨先生。再给我三年。或许……还不用三年。本县定能将龙门建成北地明珠。关外江南”。
杨缴能感受到唐成话语中地**。不过他还是实实在在说道:“大人要迁入地可是九胡。只怕本地百姓……”。
“所以我才要给他们找个聚居之地。既不与唐人百姓混杂而住。五年之内也不能买卖唐人土地。便是赋税也比唐人百姓高两成。这怎么着也能安抚安抚民心了吧。等五年之后唐人与九姓胡接触地多了。利益相融地多了。或许他们就不再讨厌这些九姓胡人了”。言至此处。唐成嘿嘿一笑。“即便是还讨厌。看在钱财和好生活地份儿也得忍忍了”。
“大人……”。
见杨缴还要再说,唐成笑着摇了摇手,“此事还不是定论,先生有什么话且等年后要实施此事的时候再说,我现在的心情不错,实不想让这些琐碎细务给扰了”。
微微一笑之间,迈步向衙内走着的唐成没看脚下的路,而是将眼神投注在了前方屋宇上那一片苍茫的天空,这使得他那悠悠地声音也带上几抹辽远空蒙的意境,“我要让龙门良田万顷,商队如织;我要让龙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衣得衣,食得食,虽鳏寡孤独亦能安养天年;我要让每一个来到龙门的人都惊叹于此间的繁华,我要让每一个龙门百姓都知道,都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唐成的县令在这里做出地一切”。
“一入龙门是天堂!”,唐成意态昂扬的说完这句话后猛然停住了缓行地步子,转身过来用一双神采湛然的眸子紧紧盯着杨缴,“杨先生,你说!本官能不能做到?”。
不等杨缴答话,他地眼神却又一转向钱三疤看去,“你说,本官能不能做到?”。
唐成的话字字**句句热血,听得钱三疤心也热血也热,龙门可是他地家乡啊!“能,大人说能就能!”,这答话恶狠狠的,好像就跟谁憋着一口气较着一股劲儿一样。
唐成是沉稳的,但越是这样当他忍不住心胸袒露时的那一份**才更能打动人心,看着那张满是憧憬的脸,听着这一番昂扬的理想画卷,杨缴也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热热的涌动,不过他却没直接回答唐成的问话,只是轻吟出了一段熟的不能再熟的话: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他吟诵的是《礼记运》篇中的一段话,正是这段话给后世万千读书的儒生确立了人生的最高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儒生们努力的方向而非目标,他们的目标,至少在读书时的最高目标就是为了实现这一段话中所描述的大同之世。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虽~寡孤独亦能安养天年!少年时代的记忆总是最深刻地,时间在变人在变,在这变化的过程中或许早已明白曾经的理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但一旦提及到这个平时
不到的理想时,又有谁能不心旌摇动?毕竟它曾经是真,又如此的美好。
而杨缴吟诵出的这个理想与唐成所说地又是多么的相似啊!
“《礼记运》篇?”,唐成摇了摇头,“大同之世?不,我不是为这个”。
“是啊,大同之世太远,太远了”,杨缴的笑叹里有遗憾,有困惑,也有对少年读书时代的缅怀,“《左传公二十四年》中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三虽久不废,谓之不朽’,人孰无私,明府有在龙门立功不朽之念也是人之常情、百姓福~”。
“立功不朽?”,唐成再次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
“噢?”。
“人生苦短,碌碌难为”,说到这话时唐成更像是在自语,声音小的听都听不清,“我只是不想对不起这穿……不想对不起自己这几十年的活头儿罢了”。
“明府说什么?”。
“没什么”,此时唐成已从由阿史德支而起的兴奋中脱出来,自嘲而笑的摆摆手道:“刚才真是狂妄了!言易行难,说什么不重要,重要地是做了什么?先生那边怎么样?这衙门里还得根据你那边的进度来放年假”。
“以明府的年纪偶尔一少年意气也没什么不妥”,知道唐成是不惯于把心里的东西拿出来让人品头论足,现在既然他自己不愿意再说,杨缴笑说一句后也就没再多问,“要给几千庄户的家人放赈粮可是个大琐碎事,就是最快也还得四五天才能了结”。
“嗯,按五天算就是腊月二十了,再算算他们路上的时间,要是快些的话正好能赶在小年儿那天到家,倒也不算太晚。就这么办吧,先生不用太急,一切以稳妥为先”。
杨缴闻言点了点头,正在这时散衙钟声响起,唐成向两人点点头后自回内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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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唐成难得的清闲了一些,衙内及东谷地事情早已职责明确的分派给了杨缴等人,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做熟了倒不需要唐成多操什么心思,是以一到散衙的时间他都是直接回后衙。
初接任县令的时候是郑凌意老在屋里等他,现在却是全反过来了,这几天难得他能清闲些的时候,接手了东谷粮食事务地郑凌意却又忙的很,中午就不说了,她压根就没时间回来,就是晚上也得等庄户们都吃完饭后才能回家,若再算上路上地时间,等她到家的时候天色早已黑定。
如此以来不管是在衙门里还是家里,相对而言他就成了最闲地人,唐成是喜欢享受清闲的生活,但当周围地人都很忙唯一就自己闲的时候就得另当别论了。
正是在这么个背景下,一散衙就到书房里看书的日子仅仅过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早晨唐成在上衙之前特地把小青找来交代了一番,为怕说不明白,他还特意趴在书案上画了两张图。
这天下午一散衙,唐成回到内院儿之后没再往书房里钻,官衣都还没换就开始问小青,“早上吩咐你的那两样物事可找人打制出来了?”。
都是什么呀,此前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小青一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姑爷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两样古怪东西,此时一边服侍唐成更换官衣一边回话,“那个带把手儿的锅倒是打制好了,铁匠师傅知道是大官人让做的,特意用的是店里最好的百炼钢,也是刚刚送来,现放在灶房里。另外一口两层带炭筒的锅怕是还得几天”。
唐律里并不禁止百姓佩带刀剑,甚至还颇有鼓励的意思,所以民间的铁匠铺里一般都备用一些刀剑的好钢,百炼钢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听说他要的这口炒锅竟然是铁匠师傅用百炼钢打制而成的,唐成真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比不得后世,这也太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一回吧,总不能再给退回去,“记好,那叫火锅儿,什么两层带炭筒的,听着多别扭”,向小青说了一句后,换好衣服的唐成出门就直奔小灶房而去。
他这一到灶房倒把那灶头婆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灶房里出了什么错,及至听到唐成说要做菜时,这婆子先是愣,继而就把一双手摇的跟夏日里的蒲扇一样,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婆子虽然不知道“君子远庖厨”这句圣人之言,却也知道男人是不该进厨房的,更别说做菜了。就连那些贫家小户的男人都不做的事情,怎么能让堂堂县令老爷来做?
唐成先是和颜悦色的跟她说,却没什么效果,最终只能板着脸下命令,才好歹把诚惶诚恐的灶头婆子请出了厨房,见他开始拿刀摸锅的,依旧留在灶房里的那几个粗使丫头手足无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唐人的蔬菜本就贫乏,更别说这还是冬天的北方,唐成寻摸来寻摸去找到的也就只有白菜萝卜和豆腐三样菜蔬,羊肉倒是有一堆。
对于今天大有兴致要露一手的唐成而言,眼前这食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四下里看了一会儿后他不甘的回头问了一句:“就这些了?”。
闻问,离他最近的粗使丫头徒劳的往两边看了看后乍起胆子回答道:“回老爷话,小缸里还有一尾鲜鱼”。
“不错,这可是个好东西”,揭开缸盖往里面看了看后,唐成笑着向后挥了挥手,“行了,都出去歇着吧,这天儿也冷,你们找地方烤烤火去,快去!”。
等那几个粗使丫头都出去之后,唐成把几盏油灯都点亮之后索性把灶房的门也给关了。
关好门转身过来后,唐成就开始挽袖子,油盐糖醋葱姜蒜一一准备好,最可惜的就是没有辣椒,缺少辣椒他在后世练就出的独门招牌酸辣大白菜就无法施展了,遗憾,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