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公差的奏报之后,唐成没有表态,转身过去看着一同赶过来的呼梁海,“怎么办?”。
这两天县衙公堂正在整修,唐成依旧是住在龙门客栈,呼梁海今个儿本自正在亲自督工修整公堂,对于这件事情他实在是上心的很,明摆着的,把这件事情办完之后,唐成也就该在公文上副署,他也就能彻底脱离苦海了。却没想到正干的好好的却遭遇上抬人告状的事情,那被打的血嗞呼啦的人往公堂前一放,整修的事情还怎么干?一心想着要走的呼梁海自不愿意再掺和进这样的糟事儿里,又怕因为还没交卸的县尉身份被告状的人给缠住,是以他刚一见势不对就立即拔脚来找唐成,竟是比报讯的公差头子贾旭到的还快。
唐成这一问把呼梁海给搞懵了,这有我啥事啊!正自端着茶盏的手就僵在了那里,“大人问我?这样的大事历来都是县尊们亲自处断,下官……”。
“本官新来,对县上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够,少不得还要借重县尉大人的经验”,唐成并没有如那报信公差预想般的兴奋激动或者是慌神,跟呼梁海说话依旧是言笑晏晏,至少从表面看来很有些举重若轻的味道。见他如此,那公差心中暗道:“日怪,这唐悖晦看着年纪是轻,但从沉稳气度上来瞧,倒比前任县令还要强些”。
唐成口中笑说着,人已走到呼梁海身边,提过旁边的茶瓯边给他续水,“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前肯定发生过吧,不知此前都是怎么处断的?”。
这一刻,呼梁海真是恨自己的脸皮为什么那么薄,前两天迎着唐成到任之后为什么没追着他在吏部公文上直接副署。
“难办哪”。呼梁海苦着脸喝了一口茶水,“理由我就不说了,按照以往的惯例,终归还是要安抚伤者,至于捕人……”,呼梁海叹口气后摇了摇头,显然没敢做这个指望。
“惯例?”,看着呼梁海的唐成听到这个词儿后眉头一跳。“此言何意?”。
闻言,呼梁海没有直接回答,招呼着跟来地公差道:“贾旭,你是老龙门,跟大人说说”。
“回大人话,今天这样的事情每有新县尊到任时都会发生,而且一般都不会超过五天,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县尉大人说的惯例就是指的这个”,公差头子贾老二解释完,停了停又想了想后接续着道:“县尉大人没说错,奚人好抱团儿,人又蛮横的很。不是属下无胆说丧气话,仅凭衙门这些弟兄要想去缉捕行凶者的话实在是力有未逮,一个措处不当只怕就会激起大变,大人三思”。
每有新县令到任这事就要发生。这里面的意思还不清楚?今天的事情分明是奚人对他这个新县令地试探,一念至此,唐成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冷笑,人却没说话的负手踱步沉思。
贾老二刚才说完那话后,眼睛就紧紧盯在唐成脸上,手下那些个公差们啥想法他清清楚楚的,说实话他实在是怕唐成在这件事情上有过激反应,真要到了那一步上。他这个龙门总捕也就算干到头了,这好歹也是个有些油水的差事,猛然间丢了真是舍不得。
心下这般想着,贾老二一看到唐成那分明是狰狞的冷笑后就觉心底猛的一寒,完了完了,看来刚才他那表现出的城府都是假的,这个唐悖晦终究还是个受不得气地二杆子货,合着自己刚才的话都是白说了。哎。这份总捕的差事算是干到头了。
同样看到唐成狰狞冷笑的呼梁海手中猛的一抖,茶盏里地水猛然一晃『荡』的溅到了袖子上。这一刻他打定了主意,今个儿无论如何也得把副署的事情给办好,这见鬼的龙门县真是半刻都呆不得了。
贾老二和呼梁海地目光都紧紧盯在唐成身上,一片静默的房间内,他们的心跳声渐渐的竟跟唐成的踱步声重合到了一起,等着最后决断的时刻,此时唐成每一个踱步似乎都有了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终于,唐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呼梁海。
“既有惯例可循,那今天这事就烦劳呼梁大人出面料理”,唐成笑着向呼梁海拱了拱手,“本官来的时日太短,此事又关涉太大,借重之处呼梁县尉万勿推辞才好”。
终于等到了唐成地话,贾老二听到这个,就觉得心里的那块儿大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万幸他还是决定按前几任县令的老路走,这下子总捕的差事总算是又稳当了,当此之时,贾老二只恨不得呼梁海赶紧点头答应了才好。
“大人,这……”,不防等来等去却等来这个,脸『色』瞬间憋的通红的呼梁海差点儿都要哭了,“这样的大事历来都是县尊亲自主持处断的,下官……”。
“万事总有例外嘛,啊”,接过呼梁海吞吞吐吐地话,唐成笑地益发谦逊亲和,“呼梁县尉为官多年,熟知县中事务,加之此事的处断又有惯例可循,本官相信呼梁大人定能将之办地妥妥当当”。
“熟知县中事务”,听到这句话呼梁海都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子,前几天来的路上干嘛要那么嘴贱,现在可好,把自己都给装进来了。心中边后悔边骂唐成不地道,瞅着他年纪不大,心可着实是狠。
“下官能力有限,在龙门赴任也不过仅有七个月”,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呼梁海一脸涨红的抬起头直视着唐成,“再者家中尚有病弱老母依门盼归,便是朝廷也不因公夺孝,大人前日可是与属下有约在先”。
“呼梁县尉莫非忘了朝廷的‘夺情’之例?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既衔命为天子牧守一方,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孝道要遵,君恩亦不可不报”。虽然唐成脸上的笑容未落,但言语中已满是冷峻之意,“缉查捕盗本是县尉份内职司,呼梁大人一日未曾离任,便当尽忠职守”。
眼见唐成道貌岸然的说着无可辩驳的煌煌之言,呼梁海满嘴牙都咬碎了才勉强忍住没伸手给他一耳刮子,太不要脸了,看着他年纪虽轻。但要论脸厚和官场里的推诿本事,前任五十多岁的老县令都没法跟他比。
呼梁海肚子地火蹭蹭的往起冒,他虽然勉强忍住没破口大骂唐成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要让他答应接这铁定遭人戳脊梁骨的烫手差事也是休想,一时只是梗着脖子呼呼的喘着粗气,整个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唐成见状扭过头去,“贾总捕,给呼梁大人换盏热茶来”。
就在刚才。在衙门中浸润了一二十年的贾老二再也不将年轻的唐成当生瓜蛋子看了,听了吩咐后当即走了过来去提茶瓯。
唐成打了个岔调节了一下屋内沉闷地气氛后,再转过身对呼梁海说话时已是言语温和,“呼梁大人纯孝之心实让本官钦佩,断没有从中拦阻的道理。县尉尽可放心。前两日约定之事本官自不会忘,这样吧,咱们就约以一月之期,从今日算起一月之后本官当亲自设宴为大人送行。这一月之内嘛就劳烦再委屈些时日,此言贾旭总捕可为见证,如此呼梁大人以为如何?”。
一个月,像今天这样的急差事一个月时间早就处理好了,这个唐成真是打的好算盘。无奈形势比人强,唐成一日不在那公文上副署他就走不了,事到如今,尽管呼梁海心中一百个冒火不情愿。又哪里有别的路走?
“一个月?”,短短三个字竟让呼梁海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闻言,唐成收了脸上的浅笑迎着呼梁海的眼神肃容道:“一个月”。
深深地看了唐成一眼后,额头上青筋跳了又跳的呼梁海低下头,憋着长吐出一口气后瓮声道:“下官领命”。
“好”,闻言,唐成同样也松了一口气,“本官初来乍到。这两日正有意动身巡查地方。既然如此,今日之事就全权委给呼梁大人了。本官此去一月之内必定折返,定不会延误县尉归期”。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下乡巡查?呼梁海略一思忖之后便明白过来,唐成这分明是要把他骨头里的利用价值都给榨出来,他这个县令在这时候拍屁股一走,就跟这件事再没关系了,前面用他这个倒霉县尉顶了麻烦和百姓指指戳戳的骂名,等事情都料理完后唐成再从下面风尘仆仆的回来,介时不仅麻烦没了,且在民间他新县令地名声丝毫无损,甚或还能得着个勤政爱民的口碑。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借着自己,他唐成什么都没损失的就化解了眼前本是避无可避的危机。
紧紧捏住人地命门,以此为筹码将能利用的利用到极致。若不是事涉自己,纯以混迹仕宦的角度来看,呼梁海真要为唐成玩的这一手儿叫好;但当自己成了那个顶缸人时,想明白其中关节的呼梁海只觉得心里发寒。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手段……这一刻,龙门县尉只想着赶紧将这一个月熬过去后好赶紧走,这让外人羡慕不已的官场已经让他彻底心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事情既已定局,呼梁海连一刻也不愿多留的转身走了,前来报信的贾旭紧随着他出门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房内地唐成一眼,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分明看着的是同一个人,但他此时的眼神跟来时已经有了多大的不同。
就在这临行的一眼中,贾旭心中终于将年轻的过份的唐成与 “县尊”两字合二为一。
目送着呼梁海出门,当贾旭回过头时唐成甚至还冲他微微的笑了笑,但当两人地身影都消失不见时,转身透过半开地窗户看向苍茫空际的唐成沉默中发出了一声悠长地叹息。
吱呀一声,墙角处内室的房内悄然打开,郑凌意带着一阵儿细碎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轻轻的走到唐成身边站定,郑凌意沉默的看了窗外许久,“以龙门如今的情势来看,夫君你刚才的决定是最正确的,今天的事情你不能出面,否则无论怎样处断都是错”。
“是啊,没做错”,唐成没回头也没转身,“以前在金州州衙当差的时候我曾前后遇到两任刺史,其中第二个姚使君是从皇城六部放下来的,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遇事绝不亲自处断,甚至连一个明确的意见都不给,一有棘手的难事便即推出手下顶缸,差事办的好则分功,办的不好也损不到他什么,正是有这手儿本事,所以自从他上任以来虽无大建树但小功却是不断,过失则几乎没有。”
“皇城六部里历练出来的都是老油子了,这样的官儿又何止他一个”。
唐成没接郑凌意的话头儿,顾自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道:“当日金州修路我便是他选定的顶缸人,曾经我对他这一手儿实在是厌恶的很,却没想到自己刚任主官就用上了同样的招数”,言至此处,唐成无声的自嘲一笑,“以前常听一句话,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从今天开始我是再也没资格鄙薄姚尔清了”。
“姚尔清是为了一己官位如此,夫君却是为了龙门县不得不为,这如何能比?”郑凌意移动脚步靠的唐成更紧,“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古往今来凡能成就胸中抱负的有谁不曾做过违心之事?成大事便需不拘小节,夫君不必如此自苦”。
闻言,唐成无声的笑了笑,沉默着又站了一会儿后转过身道:“凌意,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动身下乡”。
“嗯,下乡避避也好,如今虽然住在客栈也毕竟瞒不得人”。
“虽然暂时是避,却不能存了躲的心思。躲是躲不过去的,最多一个月终究还有回来的时候,我是真想下,看看龙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龙门的路究竟又该怎么走。这是原就商量好的计划,不能因为今天的事情就自『乱』阵脚”。
闻言,郑凌意放心的笑了笑,不过口中依旧道:“如今龙门最大的问题就是奚人,解决不了这个,别的什么事情也做不起来”。
唐成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下去,如今要想解决奚人的问题,若没有强大的力量做支撑的话,小智计小心思都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上面既然靠不住,那咱们就只能到下面去找了”。
“下面?”,郑凌意虽没再说什么,但脸上悄然浮起的忧『色』已将她的心情表『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