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两人一起吃过饭之后,孟浩然下午拟往南柯寺故地重游,而唐成则是前往观察使衙门上班。
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比之金州州衙大的太多了,虽说已经来了十多日,但直到现在唐成依然没将观察使衙门走完过,不过以他如今的职司倒也并不需要如此。
托于东军的福,由唐成掌总的这个小小门户被安置在了衙门最为核心的所在,距离观察使大人的公事房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绿树成荫,墙上藤萝密布的小小院子,小院子里除了一大一小两间公事房外,最值得称道就是单设有一个会客的厅堂。
至此,自从在郧溪县衙走上唐朝公务员之路以来,唐成总算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公事房,而且这还是在一道之首的观察使衙门最核心区域内,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飞跃。
静谧的环境,清幽的小院儿,再加上这些精致的公事器具,单要论办公条件的话,眼下的这一切还真是没得说了。
唯一与这办公环境不太协调的就是这个小门户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今连唐成这个“领导”一起,也不过只有两个人,他手下唯一的小兵兵就是从金州跟来的冯海洲。
当日调离时,唐成曾询问过冯海洲的意见,若他想继续留在金州衙门时,唐成许诺定当举荐他接替司田曹判司之职,但面对这个有名肥缺的诱『惑』,冯海洲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而是选择跟着老上司一起来观察使衙门。
对于他这个决定唐成自然高兴,毕竟他是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能有这样的老部下跟着,自己心里也有底气。冯海洲全程参与了他在金州的修路全过程。如今到道里还是这么些事儿,有他这么个经验丰富的属下在,唐成且能省下不少心思。
当唐成笑着点头并问及其为什么愿意离家别子地来道城时,冯海洲想了想后道:“跟着大人累是累点儿,但每天都有干成什么事情后实实在在的舒爽劲儿,属下年纪还不老,那半松半紧,半忙半混的日子是再也过不下去了”。言至此处,冯海洲蓦然一笑,“再说,我也想跟着看看,大人这手儿空手套白狼最终能整出多大的动静儿来?”。
听到冯海洲前面的话,面带笑容的唐成还颇有些自得,后世里管理学上早听的多了,只有一个成功的领导才能使下属既忙。且又忙地心甘情愿,忠心追随。从这个标准上来看,我这个判司当的还是挺成功的嘛!可惜,他这种良好的感觉没能持续多久,就被冯海洲随后的话给呛的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空手套白狼!这还是他教给冯海洲的话。只是,他真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进观察使衙门里地单属公事房,唐成坐下来之后,脑子里还在想着来时路上不断琢磨着的那事儿。
怎么着才能建一个合适的发声管道起来?这就是唐成从上午离开何园后就一直在苦苦思索的问题。
曾经他也想过:要不咱就办一份报纸?貌似其他的穿越者们都喜欢这么干。以此传播思想兼且引导士林风向。这还真是穿越者们最常用,也最喜欢用地大杀器。
但最初的冲动过后,唐成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原因有两个,一是技术上比较麻烦,眼下这可是雕版印刷术刚刚兴起没多久的初盛唐之交,活字印刷还远没有出现,若以成本高昂地雕版印刷术来做办报的技术支撑。在纸张及墨价格均高的情况下,那成本将是个天文数字。即便他有思路做技术革新,这要把泥活字从发明到定型下来,又得多长时间?泥活字是简单,可那也不是随便弄块泥巴捏捏烧烧就成的,更别说配合泥活字使用的还得有转轮等其它的检字工具。
天地良心哪,那***转轮到底长啥模样唐成真是见都没见过。
撇开这些技术因素不说,最最要命的这时代根本不具备发行报纸地社会基础。文盲率太高了。老百姓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那报纸印出来别说赚钱。能有人看都是烧高香了。
好吧,就算赔本去印然后免费向那些读书人散发,这效果也有限的很,就不说一般的读书人能不能接受他这新玩意儿,即便他们接受了,掌握不了话语权也是白搭。极有可能的结果就是砸下重金办出这玩意儿来后,还顶不上何仲达等人品评时放出的一句话。
行!我不发山南东道,不惜下血本往京城里送,那也没啥作用。这年头京城里但凡是有些名望的,掌握着话语权的人一天里不知道能收到多少份各地士子投上门地行卷,他们连这个都看不过来,也不耐烦看,还能理会这劳什子报纸?
经过综合考量之后,唐成得出了一个结果,办报纸地结果极有可能是他既花了大钱,最终还被人看成是想出名想疯了的小丑,在士林落下极坏地风评。
办报纸行不通,那出书出诗集的结果跟这个也差不了多少。唐成一时之间还真没找到一个最适合当下时代特『色』的方式。
唐成正自想着这些时,冯海洲从外面走了进来,“大人,这是邻着房州官道那几州衙门派人快马送来的公文”。
看着冯海洲手上拿着的那几份公文上还沾着羽『毛』,唐成忍不住笑出声来,“啥事这么急,连羽书都整出来了!”。
“羽书飞瀚海,猎火照狼山”,唐时惯例,若传送的是急件儿的话,则在其上粘贴几根鸟羽,是为羽书,类似后世特快专递的意思。这原本是军中在传送紧急军书的习惯,后来慢慢的浸染到了地方行政系统。不过这升平年月,衙门之间用上这个的次数还真是少见。
“属下已经看过了,这些公文里地意思都是一样,就是催促大人赶紧动身下去的。大人还不知道吧,这几个州里可跟咱金州不同,挂帅修路的都是刺史本人”,冯海洲笑着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了唐成的面前,“自打大人你开了个头。如今那些临近州衙都知道这修路是个肥差了,要不然这几位使君老爷也断不至于急成这样”。
“这是个好事嘛,既然他们这么热情急切,那咱们这公事可就好办喽”,闻言哈哈而笑的唐成随后问道:“对了,我给那几个州大商贾们的信可发出去了”。
“四天前就发了,现在估『摸』着他们该已经收到了”。
“这就好,咱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到时候下去也从容”。
冯海洲点点头后又递过了一叠东西,唐成一看,这些却都是附着名刺的请柬,“啥意思?”。
“这些都是请大人赴宴地”,冯海洲偏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那间大公事房。“那边儿可还空落落的很,这些人都是冲这个来的”。
于东军给了唐成六个名额,并特准其自己挑选属下。而他带来的却只有冯海洲一个,说起来他这个小门户里就还有五个空额。当日进个郧溪县衙都有那么人打破头的往进挤,更别说这观察使衙门了。显然,这些人都是想走他的门子为子侄亲属谋空额的。
“现在那儿有这心思,且先放放吧,好歹等咱们从下边儿回来再说”,唐成信手将请柬往旁边一扔,摇头笑道:“这边别人挤着想进来,我那个二弟倒好。说是来,来了这几天还没到!”。
“修路那边地事情交代不好,他也不好走”,冯海洲说了一句后,便欲转身出去。
唐成闻言点了点头,张子山甫接手修路事宜,肯定有许多不清楚的需要咨询张相文,因就将他耽搁在了金州。“再等两天。要是他再不来也就不等了,海洲你给下面州衙回复吧。就说我们两天后动身”。
冯海洲点点头出去了,这些公事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唐成也没太放在心上,拉绳让杂役送过茶水后,他便一边小口的呷着茶水,一边琢磨着发声渠道的事儿。
可惜,直到散衙钟声敲响时,依旧没个明确的思路。
唐成与冯海洲结伴回到住处时,在外悠游地孟浩然还没回来,他刚刚吃过饭,小二带着关关走了进来。
“阿成,你怎么住在客栈?”。
“来福,用咱自己带来的蒙顶石花好生煮一瓯茶,再让柜上送四盏时鲜果品上来”,向来福吩咐了一句后,唐成边向关关束手邀座,边笑着道:“这次调来道衙太急,还没顾上置办宅子,英纨怀了身孕,也不便『操』办这些事情,这不就只能在客栈里先凑活些时候了”。
来福被马府遣散,在小桃那里歇了些时候后,便通过兰草帮忙关说着要到唐成身边听差侍候,唐成见他人伶俐,嘴也紧,加之他那出身也不好放在金州府上用,是以这次来道州时就将他一并带来做了一个长随,这么十来天下来,用着还真是顺手儿的很。
“英纨妹妹都有身孕了!那可真是要恭喜阿成你了”,说这句话时关关是低着头的,是以也看不清她脸上地神『色』,及至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吟』『吟』浅笑。
说了些家常闲话之后,来福端着茶瓯送了进来,唐成给关关分茶时,笑着问起了她在道城的生业。
“想做别的我也不会,坐吃山空又不是个办法,这不就寻思着在柳林坊开一处园子”,关关嘴里说着,手中接过茶盏时特意瞥了一眼唐成,见他没显出厌恶之『色』后,心底悄然吐了一口气,“今个儿上午遇见阿成你的时候,我正从西市里回来,买了些东西准备拾掇刚觅下的那处园子”。
唐成知道关关所说的园子就是青楼,听到这个消息他虽然有些吃惊,倒也并不意外,至于关关所担心的厌恶更是没有。他不是个道学,这年头比不得后世,一个女子勇于自立就是一件很值得敬佩的事情了。
“嗯,有件事情做着也好。这倒也不全为挣钱……”,唐成正随口说到这里时,心中蓦然一动,苦思了大半天地事情突然就遭到了触发。
对呀,青楼!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好路子嘛,说起来对于唐诗传播做出重大贡献地,这青楼实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盖因这时候青楼女子在给客人佐酒时,其所伴唱的无一不是诗歌。这也正是典故“棋亭画壁”的由来,无数名篇佳作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遍传天下的,最为著名的例子当数王维地那首“渭城朝雨浥轻尘”,这曲著名地阳关三叠几乎在有唐一代几乎是行人送别时必唱地曲目,可谓脍炙人口,尽人皆知。
不识字,还能听不懂吗?再者说了,配上动听旋律地歌诗怎么着也要比纸面上冰冷的文字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灵感一打开。唐成越想越多,尤其是想到那个“奉旨填词柳三变”的例子之后,他更是确定的知道,这个突发奇想的路子行得通。
“凡有井水饮处,必能歌柳词”。与苏轼、王安石诸大家几乎是同一时代的柳永在民间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影响力如此之大,原因倒并不是他的词就比苏王写地更好,而是因为他掌握的发声渠道更大。这个发声渠道就是青楼。
正是通过『妓』家的传唱,随后又借助那些寻访客们的口口相传,从而将柳永的词传出了汴梁,传出了大宋,传向了遥远地关山塞漠,虽然时间没有那么快,但传播的途径倒跟后世里的流行歌曲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办报纸、出书这些想法比起来,借助青楼做发声渠道更附和当下特定时代的世风世俗。如果说何仲达等人是居高声自远。掌握地是士林由上而下影响力的话。那青楼就可谓是对这一权威的颠覆,它正好走的是由下而上,影响力由民间向士林精英阶层渗透的路子。
一个是城市影响农村,一个是农村包围城市,管它是白猫还是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唐成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儿,呷了一口茶水的关关抬起头来轻声唤道:“阿成……”。
“等等,我正在想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随口回了一句后。正自兴奋地唐成又沉进了这突如其来的灵感里。
要说走这个路子也不是没有弊端,同样的柳三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尽管他词填的好,但也因为他跟青楼的关系太近,以至于在士林,乃至于皇帝心中就成了一个无聊浮浪文人,是以尽管声名遍天下,但在仕途上却蹭蹬的很,要真跟他这结果一样,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既充分利用这个渠道的好处,又不受其害地呢?
唐成微微皱起眉头想着,手捧茶盏地关关则无声的凝视地沉思的唐成,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很是沉默。
良久之后,唐成双眼猛然一亮,哈哈笑着站起身来,“关关,这个营生我跟你一起做如何?”。
猛然避开眼神儿的关关闻言讶声道:“你跟我一起做?阿成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再说咱们要做的又不是一般的青楼”。
“不是一般的青楼?”,关关越听越糊涂了,“阿成你到底什么意思?”。
“要说别的园子是青楼,那咱们这园子就是高尚会所”,唐成脑海中灵感跳跃,嘿嘿笑道:“咱这园子只卖艺不卖身,走的就是高尚艺术的路子”。
“这……阿成……这还有人来嘛”。
“有,为什么没有?”,唐成自信满满的点了点头,“既然在这个园子里能得到最好的享受,最好的歌,最好的舞,最好的琵琶与羌笛,最好的茶,最好的酒,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那……为什么没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