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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他的骄傲,我也有

    

    第九十一章  他的骄傲,我也有

    “当家的,我啥时候说过让成儿去干背情忘义的事了?”,其实刚才唐栓去端她的茶盏喝水时,唐张氏已是忍不住的抿了抿嘴角想笑,但听到唐栓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后,脸『色』却又沉了下来,嘴上也再没忍住,“你说说,自打我十五岁上进了你唐家门,唐家家门内的那个亲戚来了我不是尽心尽力的接待,前几年家里光景好的时候我该打发的那一样少了?就是成儿病着的时候他们来,我也是宁可自己吃黑芽子面,用省下的上好白面招呼他们。啊,你说,我咋就背情忘义了?”。

    “你看你……我这不是跟成儿说话嘛,怎么就扯到你身上了?”,唐栓说着话,柴耙子似的粗糙大手已经习惯『性』的向头上『摸』去。

    “你说成儿,你刚才说这么多分明是借着成儿在说我,你当我听不出来你这拐弯话?”,刚才还是唐栓侃侃而言,现在唐张氏却是嘴上不停,“都说儿子随娘走,成是我生的,他是啥样我还不知道?我这当娘的从没干过眉高眼低的事情,成儿能做的出背情忘义的事来?”。

    遇到这种情况,唐栓照例是不再开口了,坐在凳子上抓挠着头的他任由唐张氏说去,按他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唐张氏再叨咕几句也就了了。

    “娘,爹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别说了”,唐成嘴里劝着,手上以提着茶瓯续了水,随后端着茶盏递了过去,“来,娘你喝水”。

    茶盏堵住了唐张氏的嘴,可巧不巧的是这边刚说完,兰草就推门走了进来,言说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还好没让兰丫头看见。要不然这可就让人笑话了,想到这里,端着茶盏的唐张氏忍不住又瞪了唐栓一眼。

    吃饭的时候唐成嘴里虽在陪着唐张氏两口子随意说着话,但脑子里一直想着的却是他们刚才的那番对话。

    唐栓前面说了那么多唐张氏都没接话,但一说到背情忘义她却忍不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唐张氏两口子心里把情义看地很重很重,而且他们认为张县令和林学正是对自己有恩情的。

    想到这里时。回来前赵老虎的那番话又不期然的浮现出来,如果说身为庄户人的唐张氏两口子说的都是感情,并以此作为立世处身之根本的话;那身为县尉的赵老虎所说地处身之道却是以实实在在的功利为主,追求的是自身的保全及在此基础上的利益最大化。

    他们到底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再一想想,其实这两种说法都没错,感情和功利永远是冲突最为激烈的两难选择,从本『性』来讲自然愿意选择感情。但是当这个选择结果关联到太多地东西时,又会是如何呢?

    具体到唐成身上,这个问题就是:设若二龙寨到九月份尚不能剿灭,并导致张县令黯然败退,万一真到了这一步时他又将如何自处。如何选择?

    是顾全感情的随着张县令辞去县衙里的差事?还是沉默无言的凭借着赵老虎的脸面觍颜留下来?这看来似乎是个伪问题,但若细究起来地话其实关涉到的就是感情与利益的冲突。毕竟不仅是张县令信任他,就连满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张县令地心腹。

    “成儿,你别老吃那一个菜”。唐张氏说话间顺手用盛着清蒸翘嘴白鱼的盘子换过了唐成面前的那道青菜,“既然今天累了就该好好补补”。

    “恩,爹娘你们也吃”,唐张氏的问话将唐成从走神儿中唤醒过来,拈了一块儿鱼默默吃下去后,唐成蓦然微微一笑道:“爹,娘,假如有一天我要丢了衙门里的差事。你们怎么想?”。

    “呸!成儿你好好的咋说这种丧气话”,唐张氏的筷子就停在了半空中,“咋?衙门里出啥事了?”。

    “没,就是随便问问”,唐成伸手把唐张氏伸在半空中的手给按了下来,“我真没事儿!”。

    “没事就好”,唐张氏顺手夹了一块儿鱼,她这一筷子下去。几乎是四分之一条鱼都只剩了骨架。将这一大块鱼肉按到唐成碗里后,唐张氏这才道:“能在里面干就好好干。毕竟这职差来地不易;但真要丢了就回家来,有我跟你爹吃的就饿不着你”。

    点点头,唐成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夹了一筷子菜按进唐张氏碗里。

    为了这样的家人,唐成就是再累再苦也心甘情愿的往前冲;背后有这样的家人在,不管往前冲的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坎坷,他也无所畏惧!

    唐张氏没走,唐成晚上自也不能在书上用功,二百字写完后就接着前两天的工作继续做月下桂子图的粉本,到晚上睡觉时总算是完成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唐成正要穿衣服时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放假地日子,唐朝官衙每上衙十日就有一天地假期,官学里循着衙门的体例也是如此。

    想到这个,刚刚坐起身地唐成身子又猛地倒了下去,赶上放回假可是真是不容易呀。

    又在榻上补了半个多时辰的觉后,唐成这才起来,倒是兰草儿比他记得清楚,知道他今天赶上放假,虽然起来的晚也没进来喊他起身。

    回笼觉睡着既舒服又解困,等唐成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时,外面活泼泼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的缝隙星星点点洒在了屋中的地上,光影虽然斑驳却让人看的振奋。

    都说越睡越懒,这话半点儿不假,论说今天唐成比平日睡的足些,但身子反倒是愈发懒洋洋的,只是精气神儿却饱满的很。

    “难得放一天假,就不多睡会儿”,兰草儿端着梳洗的水走了进来,笑『吟』『吟』的嗔怪着,“今个儿天气真好,听说天福寺里的梨花开的可漂亮”。

    “在宅子里呆闷了?”。兰草刚把手里地铜盆放下,人就被唐成拉近了怀里,“那咱今天就去天福寺里看梨花儿,正好陪我爹娘转转”。

    “嗯……别动……他们……都在外边……”,兰草打掉唐成作恶的手,转身出了他的怀抱,“今个儿是去不得天福寺了,婶子说要回。东西都拾掇好了”。

    “今天回?”,听兰草这么一说,唐成也没了继续逗弄的心思,俯身梳洗过后就到了院子,这时正见着唐张氏从二进院子里的小灶房里出来,“娘,今个儿天气好,咱们去天福寺看梨花”。

    “那花花草草的有啥好看”。唐张氏用围腰儿擦着手,“我正准备去叫你呢,既然起来了就赶紧吃饭吧,娘给你做了面鱼儿,使长筷子细夹出来的。保管合你的味口”。

    唐成一边随着唐张氏往厨房走,嘴里边道:“看梨花就是个由头,这样地天气寺里人多,咱们也好赶去趁趁热闹”。

    “这出来都几天了?坡上的活计都耽误成啥了?你爹晚上睡觉都不安生了。能有心思去浪庙?”,唐张氏使不惯李英纨备下的小碗儿,昨天跟兰草出去时特意又买了几个家中常用的那种黑不溜秋的粗陶大碗,此时满盛着一碗面鱼递给了唐成,“赶紧吃吧,不是娘夸嘴,前院儿高家的茶饭是好,但要说这夹面鱼儿。还是娘做的最地道”。

    “那是!娘的茶饭手艺可是满村都夸地”,唐张氏这道茶饭确实是做的好,一年多了,唐成愣是吃不够,他嘴里笑说着,因也就想到了去年下与李英纨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也就是因为唐张氏的茶饭好,李英纨特特的想去请她做灶头婆子。“高家地手艺就是再好。也做不出娘你这味道来,不过你这一走。我可就吃不到了,这天天上衙这么累的,要是还吃不好……”。

    “你呀,再说也没用,今个儿必须得走,这是你爹定下的”,唐成这番话说的唐张氏满脸放光,但嘴上可是半点儿没松口儿,“你爹那倔脾『性』你还不知道?赶紧趁热吃”。

    唐栓地脾『性』唐成也知道,他一旦认准个事儿,当下你再劝也没说,他不跟你争,不跟你辩,但想好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任人再劝再辩也没用。

    眼瞅着是留不住了,唐成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端着粗陶大碗到了院子里。

    唐成这顿早饭吃的爽利,就像以前在村里家中一样。他也没要胡凳,没坐什么桌子,抱着粗陶大碗跟唐栓一起蹲在灶房外的廊下,父子俩边随口说着坡地里的庄稼,边淅沥呼噜的把碗里的面鱼儿喝的震天响。

    若有外人在时,这样地吃饭方式确乎不太雅致,但此下关了门都是自家人,这样吃着实在是有一种松快随意的爽利。

    饶是唐成吃的快,也没能赶上唐栓,几十年练下的本事,他吃饭又快又干净,即便是再带汤水的饭食,等他吃完时整个碗里也必定是干干净净的一颗粮食,一点面汤都不浪费。

    唐栓吃完,抬头看了看日头,粗糙的手挠了挠头发后猛的一拍膝盖站起身来,“日头到半中天了,成他娘,咱该走了,这要是赶地快,回去后兴许还能料理上半亩地”。

    眼瞅着唐栓这么一副归心似箭地样子,唐成想再留留他们的话根本就没张口,大口吸溜着把碗里地面鱼儿喝完后,便去房里帮着唐张氏拿东西去了。

    “爹,李家这答婚书你先拿着,这次回家后要见着刘里正时也给他看看”,唐成将唐张氏本已交给他的答婚书又塞到了唐栓手里,笑着道:“他毕竟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又是坐在里正位子上的,我那亲事真要在村里办的话,怎么着也绕不过他去。爹你回去后就把这事给他说道说道”。

    “恩,这是正理儿,行,我记下了”,唐栓接过答婚书仔细塞进腰里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转身钻进了马车,唐张氏又嘱咐了几句要儿子注意身体的话后也一并上去了。

    目送马车辚辚去远。唐缺转身而回,这次走时三人谁也没说唐栓即将要出夫子到金州服徭役的事儿,唐张氏两口子不说是不想儿子为此事闹心,乃至于在衙门里捣鼓出啥来,而唐成不说却是因为他知道这趟徭役唐栓根本就不用再去了。

    他之所以特特的交代要给刘里正说他成亲的事儿,甚或一并连答婚书都带了回去,目的就在于如此。村人们或许不知道李英纨在县衙里地强力亲戚到底是谁,但身为里正的刘三能不可能不知道。

    以赵老虎的好护短儿和手段。眼看着侄女儿一个寡『妇』身子替他经管着几百亩的田地独自住在乡下,他能不跟地头蛇的刘里正打招呼交代?

    刘里正对唐家态度的变化主要是源自于唐缺跟了张县令,而他又跟多数人一样想得是张县令肯定干不过姚主簿,才有了这样撇清的举动。但此番他若知道唐栓未来的儿媳『妇』儿竟然是赵老虎地亲侄女儿后又将如何呢?

    刘三能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呀!

    一起跟着出来送唐张氏两口子的兰草见唐成笑的古怪,诧异问道:“笑什么呢?”。

    “笑我娘走的时候怎么就拉着你的手舍不得放?莫非在我娘眼里,亲儿子还比不得你稀罕?”,这一句只让兰草红红的脸上欢喜不已,唐成见状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么好地天气闷在家里倒是可惜,走,咱也去天福寺”。

    这原是兰草早上起来就想着的事情,听唐成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欢喜的,不仅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来。脚下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唐成去天福寺的目地自然不是简单的逛庙,难得放假一天,他正好带着刚完成的粉本去澄宁老和尚那儿听听课。

    唐成收好粉本又等了一会儿后兰草才出来,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鹅黄七折洒地裙。阳光下明媚地鹅黄『色』裙子只将本就皮肤极好的她衬得愈发明艳。

    万福寺里果然很是热闹,尤其是寺后梨园中的人更多,唐成陪着兰草逛完整个梨园后,这才拿着粉本往澄宁老和尚的方丈而去。

    外面尽自热闹,但方丈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宁静,唐成走进去时,澄宁老和尚正在指点着柳随风的粉本一一讲述。

    见唐成进来,澄宁老和尚抬眼看了他一眼后便自继续言说。唐成见状益发放轻了步子在一边旁听。

    “画树如人,有直立,有偏依,有顾盼,有俯卧,大枝如臂,顶如头,根如足。稍不合理就如人之不全”。许是因为有唐成站在一边儿的缘故,专门侧了侧身子挡住唐缺眼神儿的柳随风精神不是那么集中。不过澄宁老和尚地讲解正好也已到了尾声,“譬如你这株树干就太直,太直则板;但这一株又太曲,太曲则俗。作画切不可太过,过犹不及!可记下了?”。

    “弟子记下了”,一等澄宁老和尚的手指从粉本上拿开后,柳随风当即便将他的粉本卷收了起来。

    按照以前几次的经验来看,柳随风是每次澄宁一给他讲解完后就告辞,从不多逗留的,但今个儿却古怪的很,虽收了粉本却并没有立刻就走,反倒是退后两步站定了身子。

    见澄宁泊泊然的目光看过来,唐成也没心思放在柳随风身上,上前两步将粉本展开在了老和尚面前。

    随着唐成粉本的展开,一边儿站着地柳随风悄然上前了两步,待看清楚粉本内容后,悄然长出了一口气。

    方丈里极静,柳随风吐气声虽轻,唐成依然听得清楚,及至澄宁指着他地粉本说出“双勾法的运用太过生涩”时,唐成更看到柳随风嘴角应声而起地那丝笑意。

    这个柳随风啊,争胜的心思也太切了些!作诗习画乃至鼓琴讲究的都是心底宁静,依他这争强傲胜的『性』子,在前期时固然能促进进境,但若到了各项技艺修习的后期,难免会吃这『性』子的亏生出心障,进而影响最终的成就。

    因着柳随风的举动唐成也有些走神儿,还是澄宁老和尚那淡淡然如清冽山泉般的眼神使他收摄住了心猿,专心听起分析讲授来。

    唐成杂事多,要论底子和进境现在确实不如柳随风,所以澄宁老和尚讲解的就更细,更多,花费的时间也更长。

    等这次针对粉本的讲授最终完成时,唐成才注意到那柳随风不知何时竟已走了,随后澄宁又问了些唐成练字的感受和心得,布置下课业后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从方丈里出来后,唐成径直到了天王殿,兰草就在此等候,两人又将前寺各处殿宇都游玩了一遍,肚子也大感饥饿时,这才向山门处走去。

    “咦,他怎么还在这儿?”,刚走出山门,唐成就看到了柳随风。

    在身侧雄骏的五花连钱马的映衬下,一身白衣如雪的柳随风当真是人如玉,马如龙,扎眼醒目的很。纵然山门前进出的人熙熙攘攘,但凡是从山门里走出的第一眼注意到的必然是他。

    唐成看到柳随风的同时,一直注意着山门的柳随风也看到了他,手挽着马缰就走了过来。

    今天唐成带着兰草一起来万福寺,前寺后寺里逛时沿途遇到的男人里年纪大的还好些,年轻点儿的几乎都忍不住要扭头过来看看兰草,但这柳随风却似根本没意识到兰草的漂亮一般,眼光几乎没在她身上多做一刻的停留,到了唐成面前径直开言道:“你每日用多长时间习画?”。

    “你等我就为问这个?”,见他点头,唐成真有些无语了,算算时间,柳随风在此等的时间最少也有一个时辰,而他等这么长时间竟然只是为了问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半个时辰吧,连想的时间也算上”。

    唐成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每天能有半个时辰,也就是后世的一个小时时间用心在画上已经是很难得了。

    “好,一月之内我不再习画,一月之后我每日也只用半个时辰。唐学兄莫忘了当日的一年之约!”,这句话说完,柳随风再没停留,牵着马转身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是谁?好傲气!”,纵然山门前的平场上很多人,也掩不住一身白衣的柳随风,兰草看着他的背影道:“阿成你跟他约了什么?”。

    直到听完柳随风的话后,唐成才知道他之所以等了这么长时间要问这么一个问题,原来由头却是在刚才澄宁的方丈里。

    柳随风分明是看出了两人的差距,想必也知道他的忙碌,所以才有这么一问,也有了后面那句话。

    等一个月的意思是把前面的时间给让出来,等唐成的画技追平上来。两人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至于后面说的每天也只用半个时辰,意思就更加明白了,他竟是不愿占唐成半点便宜。

    “他是骄傲!”,唐成的目光也落在柳随风的背影上,着看他走出平场后翻身上马策骑消失在远处,“不过他的确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你们约的是什么呀?”。

    唐成边迈步向前走,口中随意解释道:“我们同拜本寺澄宁长老学画,约以一年之后比试画技”。

    “阿成你这么忙……”。

    “是啊,这约定本是张家兄弟替我应下的,我原也不想斗这闲气,就没把它当回事儿。但现在看来却是轻忽不得了”,脚下继续走着,唐成沉『吟』了一会儿后,脸上浅浅一笑道:“他的骄傲,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