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郑孝章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树大招风,坐在他这个位置上难免整日生活在东西南北风夹击下,他郑孝章能坐今天这把交椅,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不动,自有人在为他奔走,他的人一直在调查幕后那只黑手,只是那只手隐藏的太深,至今尚未查出结果,郑孝章本想忙过眼下亲自坐镇查办,却没想到对方出手这么快,竟连冯布都介入了。
冯布是保安局的刑侦处主事,位份虽然不高,却是实权在握,在幽州,能调动他的,也只有李茂了,不要说保安局的那些牛皮哄哄的头领们,就是他郑孝章也休想支使他。
难道幕后那只黑手是李茂?郑孝章觉得此事可笑,却又不敢不信,京西吃紧,后方更须稳定,自己权势过大,行事独断专行,他真的就对自己放心吗,拿这桩案子入手,拿住自己的要害,正好便于他掌控全局。
顾忌到幕后那只手可能与李茂有关,郑孝章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不敢再干涉此案。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归根到底是李茂给的,若被李茂撤去信任,他今日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可以瞬间成幻。
但他心里不相信这些是真的,他自问除了行事霸道,好揽权外,真的对李茂是一心一意,何曾有过半点外心。
郑浦仁见父子半晌无言,激动地劝道:“单丝难成线,若无他的首肯,谁敢动父亲。真是让人寒心,父亲殚精竭虑支撑着这一大摊子,劳苦功高,没想到大业未成,却落个如此下场。”
郑孝章黑着脸道:“你也说大业未成,飞鸟尽,良弓藏,而今鸟还飞在天上,他有什么理由藏起我这把弓?”
郑浦仁不敢言语了,父亲骄横跋扈好揽权是真,但对李茂的忠心也是真的,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半点二心。
默了半晌,郑孝章对郑浦仁说:“你得空还是去看看老三,他自小没吃过什么亏,别干出什么傻事来。”
听了这话郑浦仁心里无比沉重,他曾为刑狱官,监狱里是什么情况,他心里一清二楚,那是太阳底下最黑、最无人道的地方。当年他手握重权,借着李茂吹起的革新之风也想改变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向传统妥协,历朝历代积攒下来的东西想改去有多难,况且他坚信改与不改跟自己和自己的亲人没有半分干系,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刑狱之设是为治民,跟他这样的家族有甚关系。
想到这些陈年旧事,郑浦仁不禁苦笑了一声,为自己的短视感到羞愧。
到了保安局刑侦处拘留所,却被告知人已经转去了保安局直属监狱,只是一个小吏出面告知,不要说冯布,连刑侦处的门都没让他进。
郑浦仁心里又是一阵苦笑,他们郑家在幽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怎会沦落到连狱吏都懒得讨好的地步呢。
到了保安局直属监狱,郑浦仁没有找亲故,而是花了点钱打通关节,见到了他的弟弟。郑浦诚此刻精神还不错,为人还很嚣张,见了哥哥,底气更壮,人多眼杂,郑浦仁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勉力他要挺住压力,吃好喝好,保重身体。
直属狱不像刑侦处那般势力,狱丞闻之郑浦仁来了,立即现身相见,拍着胸脯担保照顾好郑浦诚,狱丞的话郑浦仁信了,他郑家只是被人算计,还没倒,在幽州还撑着一片天。托大哥的福,郑浦诚在保安局直属狱里着实过了两天好日子,白天有酒有肉,有人陪赌钱,晚上还有女人来打横,都是落难的官家女子,姿容不赖,价钱个公道。
心情一好,郑浦诚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跟狱卒和牢头打起了赌,说三天之内若不能出去,他就一头溺死在尿桶里。这话说了没一天,他便闭嘴了,这一天里,保安局连续审了他六次,只见了冯布一面,其他五次审讯,冯布都没有露面,审讯他的人也不像是刑侦处那帮人。
冯布对他还算客气,虽疾言厉色,到底没有动手,那五拨人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大耳刮子不要钱似的使劲抽,动不动亮鞋底给他看,且动手打人的手段很有技巧,让你疼的钻心,却叫不出声来,且身上还不见一丁点儿外伤。
牢头和狱卒们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这位骄横公子便不再那么客气,冷嘲热讽,极尽羞辱之能事。郑浦诚那受的了这个,当场就跟他们吵起来,这些牢头、狱卒也都个个骄横惯了的,岂容他一个犯人在眼皮子下撒泼,若非有几个老成的劝阻,当场就要给他好看。
一连五天都是如此,冯布审过,那帮人接着审,接连被打了五五二十五场,郑浦修寝食难安,又全无重见天日的希望,郑浦诚的气焰彻底没了,自小到达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他开始哭,不吃饭,暴躁起来胡乱骂人,终于惹恼了一位脾气暴躁的狱卒,于是在一个深夜,那名狱卒将三个健壮的鸡尖犯送进了他的单人牢房。
那一夜,郑浦诚被打断了三根肋骨,被逼吃了两条黄金鱼,后门洞开,贞操碎了一地。拂晓时分,三名健壮的鸡尖犯被人带走,管事的牢头揪着犯事的狱卒来向他道歉,说因调度失误,错把人关进了他的屋,今后一定注意,杜绝类似事件发生,又问他是否需要医治,想吃点什么换换口,只管提出来,灶房保证小灶侍候。
趴在烂草上软烂成泥的郑三公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解解心忧。待牢头走后,郑浦诚挣扎着坐起来,将自己身上被扯碎的囚衣布条捡起来,结成绳索,就在监牢的门上挂脖子自尽了。
最先得到郑浦诚死讯的是冯布,冯布大吃一惊,急忙前往直属狱查看,虽然监丞和牢头已经妥善修复了尸体,但冯布仍然看的触目惊心,不禁老脸通红,额头上青筋直跳,他连夜由后门入晋王府,将此事禀报给了晋王妃苏卿。
苏卿闻讯大吃了一惊,急问冯布:“怎么这么不小心,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死在监狱里了。”冯布道:“非是我推脱,此事来的好生蹊跷,当初我怕出事,特意嘱咐将他拘禁在刑侦处,但上面趁我外出公干,竟传令将他转到直属监狱,从规矩上说这也并无不当,我们没有理由不放人,为了怕出意外,我事后特意派了两个人前去监押,不想没过两天就给打发了回来,他们一再向我担保一定会照管好他。我也说明了厉害,我想这等大事,谅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谁想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苏卿道:“你这也是百密一疏。他大权独揽,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人都巴不得他出事呢,你太轻信了。”停顿了一下,又道:“此事你看该怎么收场。”
冯布道:“人是死在直属大狱的,我建议一竿子插到底,给郑总管一个交代。”
苏卿道:“这样会不会伤及无辜?”
冯布道:“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万不可因小失大。再说,直属狱这些年搞的乌烟瘴气,清理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