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族都有着丰富的跟大唐边镇打交道的经验,按旧日经验来看,若不能打疼大唐的边镇守将,人家是不会正眼瞧你的,你只有证明自己是强者,不好惹,是刺头,他们才会把你当个人看。这是由大唐独特的官僚体制决定的,大唐的皇帝高高在上,统御万方,但这个国家实在太大,人口实在太多,皇帝一个人不肯能管理所有地方,他只能借助官员治理名下的广袤国土,这个庞大的帝国其实是由千千万万个官来治理的。
这些镇守地方的官员好惹事,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他们都敢惹。他们又很怕事,只要无利可图,什么事他们都怕,巴不得辖内什么事都没有,坐着白吃白喝才好。
若管内发生了什么事,他首先想的是忽视,装着没看见,忽视不了,就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什么公平正义那都不重要,反正跟自己无关,自己平安无事才是关键。
因此要想内迁后得到他们的公正对待,只有一途,闹事!你安分守己,他会认为你好欺负,任由卑官胥吏来欺压你,你闹事,下级官吏会来平事,你闹小了,上面看不到,那就一点用都没有,你只有把事情闹大,一级一级都捂不住了,一直闹到要让京城里的皇帝知道了,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他为了保住官位,就会低声下气来安抚你,要什么好处你尽管开口,他多半都会答应,反正都是公家的,又不要他自己掏一文。他只求能把你安抚好了,不出事。反之,为国库省钱,却得罪了你,让他丢了官,他又有什么好处?
按照这个逻辑,各部族纷纷亮明刀枪,往死里打,打疼了就好说话了。
一时间燕北、河东、振武、丰州、灵武五镇边境数千里之地同时告急,明火达旦,烽烟终日不觉,大仗不断,小仗不绝。
其实京西边境受到的冲击还算轻的,吐蕃控制的陇西受到的冲击更大。早前李茂判断回鹘汗国崩溃在即,为了免遭难民的冲击,他密令沿边各镇对散布在草原上的中小部族多用武力,少施怀柔,使得草原上各部族对大唐的印象很差。
而与此相对的,吐蕃的初都却使用怀柔手段,大肆邀买人心,初都此举也是延续了吐蕃的一贯政策,收买草原部族以对抗回鹘,最终打垮这个草原帝国,攫取更大的好处。草原上的这些中小部族通过认真对比,对吐蕃人的印象是越来越好,此番大乱后,各部族多选择投奔吐蕃,除非不得已,极少有人去麻烦大唐的官老爷们。
因此之故,吐蕃人控制的陇西招致的冲击更大,涌入陇西的部族既多且杂,试探出吐蕃人的“大度”后,一个个吃喝卡要,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他们吃吐蕃的,喝吐蕃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就骂娘,让初都郁闷难当。
更致命的是第一波南下避难者以归附之名内迁陇西时,初都错判了形势,认为分化瓦解回鹘的时机已到,应大度地向归附者示好,以吸引更多的草原部落南下归顺吐蕃,如此一来既削弱对手的实力,又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是以对这些南归者,初都是拿出真心妥善安置的。珠玉在前,后来者也要求得到同样的安置条件,稍有不满便大嚷大叫。
初都本想咬牙支撑了一段时间,待其安稳下来后再慢慢炮制,却发现归附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地涌了过来,他想放弃当初的承诺,取消当初给予的优待,并加强对内迁各族的管束。
但一切已经晚了,内迁各部已经渗透到陇西腹心地带,骤然变计,难免祸起肘腋。
万般无奈之下,初都只得狠狠心,决定再把各地仓库刮一刮,先撑上一段时间,说不定明天就雨过天晴了呢。
经过紧急加固的大唐边防线震颤了几下后,终于恢复平静。南下者发现大唐的边镇已经焕然一新,新上任的这些节度使个个都是地主老财,抠门的不得了,想闹事捞好处看来是没指望了,你闹的越凶他打的越狠,倒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还能得到一块容身之地。
他们闻听吐蕃人慷慨大方,于是一部分人折头向西而去,另一部分人则对吐蕃人过去的残暴记忆犹新,再三思虑后,放下刀枪诚心归附。
李茂巡视了凤翔、泾原、灵武后,又在夏州召集各镇节度使聚会,调整兵力部署,准备迎接来自草原的第二轮、第三轮的剧烈冲击。一面遣使去汴州,请皇帝李瀍遣使往草原册封阖馺可汗,稳固他的地位。
回鹘可汗必须得到大唐的正式册封才算名正言顺,此为定例,已有近百年历史。阖馺可汗仓猝即位,暂时未得册封,除了牙帐十三部服膺他,其余各部还持观望态度。
回鹘是老房子失火,完全没救了,但倒塌的方式和时间点还有可研究之处,李茂还要为边镇争取时间,还要从内地抽调兵力,转运粮草。回鹘人多拖一天,他的胜算就大一分。
李瀍接表大喜过望,暗对王才人说:“回鹘要败了,大唐的北部强敌终于倒下了,他家若败了,草原必乱,势必波及京西,李茂就会被彻底缠住。关东各家没有了长安的压力,必生内讧,朕的机会终于来了。”喜极而泣。王才人笑道:“此乃天助陛下。”李瀍道:“不,这是天佑我大唐,朕终于不必做亡国之君了。”
得知草原生变,韩公武心里也很高兴,京西吃紧,李茂便无力东进,而今在东方,他宣武兵强马壮,实力首屈一指,拥有这样的资本岂可碌碌无为?
因与心腹谋士谈风雅、张九公、吴雄商量怎么除去心腹大患朱克融,谋士吴雄道:“杀朱克融易如反掌,他日主公设宴,邀他来,一杯毒酒便可。”韩公武眉头一蹙:“又是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要摔杯为号,当场斩了他。”谋士张九公忙道不可,劝道:“朱克融勇武,主公万金之躯,不值当为这种粗人冒险。”
韩公武也知朱克融勇武,恐弄不过他,便道:“这样啊,那便用毒吧,只是要封锁消息,若传扬出去,坏了俺的名头就不划算了。”又问:“杀了朱克融,他俩儿子如何处置?”
吴雄建议斩草除根,张九公说既是暗杀,怎可大动干戈,神策军尚有四万人,若反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韩公武要谈风雅那个主意。谈风雅抚须笑道:“杀人栽赃吧,就说是刘悟干的。让他们恨刘悟去。”吴雄道:“刘悟无此胆量,还是说李茂妥当,李茂为了宁定京西派人刺杀了朱克融。”韩公武道:“宁定京西太绕,就说过去他们在幽州有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茂也是性情中人嘛。”
三人同赞韩公武英明,谋士张九公又道:“主公用计前,还须支走一个人。”
韩公武道:“我儿绍宗?”
谋士齐赞:“主公英明。”
韩公武道:“说的是,若被他知道,又要啰嗦。也罢,淮南节度使崔毅那个不长眼的,扣押了船帮的运粮船,怎能如此,国难当前,李太师殚精竭虑,为国家戍边,他怎能断人粮道呢?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拉李茂一把。有道是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岂可让蛮人占了便宜?”众人齐赞韩公武英明大度。
韩公武倒不是大度,他是怕李茂败的太快,吐蕃、回鹘一股脑地打了过来,自己来不及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