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拒,一时面红如朱。
身边小武暗劝他节制,免得露了破绽,天师警醒,拒不再喝,向李茂请辞。
李茂道:“天师道法高深,乃不世出的奇人,茂当修书为天师讨取朝廷封赏。”天师答:“此生无他愿,惟愿常侍大王左右,为幽州祈求太平。”
李茂大喜,领众人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庄外警护的壕沟前,壕沟的内侧是严阵以待的保安军士卒,沟外则是密密麻麻的天师弟子,人数在三千以上。见李茂对天师执礼甚恭,保安军将士稍有松懈,天师弟子则是自豪感顿生,对李茂的好感大增。
李茂送天师过了界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此后隔三差五请天师过府饮宴,对天师弟子赏赐极厚,又修书上奏朝廷为大德天师请授封号,内外信徒上李茂尊号“大德天师座前海内第一大护法”,地位在左右护法、众备身、众随身、众主持、众弟子之上。
这日新城北门建成,李茂登楼与民同乐,天师作为贵宾亦在受邀在座。宴散,李茂出城阅兵,天师摆法驾回玄壮观,在上千信徒的簇拥下风光无限,走到老城城门下,忽被一队衣衫褴褛的皂衣吏拦住,这队皂衣吏押着一辆马车,车上竖着一架木笼,木笼里面关着一个人,此人身高体胖,被五花大绑,外又加三道钢索,头上戴着铁笼子,嘴里横着一根生锈的铁条。天冷,众皆服秋衣他却仍着夏日单衣,竟也丝毫不惧。
领首小吏自称姓金,乃新罗国平静北道尚都县司法,不远千里来求天师救命。一众人望见天师法驾,忙弃了铁尺、法棍,匍匐在地,齐呼救命,望天师法驾叩头如捣蒜,乃至额头破裂,血流如注。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皂衣吏地位虽然卑微,却是公门中人,新罗国名为一国实际就是幽州的附庸,这点无人不知,属国小吏千里来幽州向天师求救,执礼又如此恭顺,若当众不理天师的颜面又何在?
随行的小武叫停法驾,亲自前去闻讯,只听那金姓小吏大声说道:“我等乃新罗国平静北道平安州尚都县司法,笼中这个乃是新罗妖道,昔日李太保南征新罗,此人暗中做法,至汉江江水暴涨十余丈,阻上国大军十日不得过江,其实罪大恶极。前日因编户举告将其拿捕,奈何这妖道拿的住,却杀不得。砍了他的头,隔日又能生出一个,将他勒毙,过不了夜,又有了生气,架火烧他要么打不着火,要么点不着柴,总之人家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无奈何,恳请天师施以援手,用骨肉分离之法除了这祸害,搭救我等。”
“骨肉分离”四个字一出口,四众大惊失色,相传大德天师有一件法宝,只需一滴浆液即可将妖物骨肉分离,使其魂灵无处容身,消灭于天地之间。
此等酷烈法门,众人一直无缘得见,而今被这新罗来的皂衣吏提及,众皆心生向往,欲一睹仙法之妙。
天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想:狗屁的皂衣吏,这是谁安排来阴我的,八成是那个郑孝章,李茂见识了我的法术已然皈依,唯独这厮依旧不肯相信。今日打上门来,我若当众认怂,便堕了威风,将来在他面前就抬不起头来。
看了眼笼中之人,暗道:“也罢,老娘就显露显露手段,让尔等都惧我三分。”
前面的小武也觉得这个皂衣吏来的蹊跷,便支吾道:“天师今日赴燕王宴请,有些疲累,改日尔等将他带去玄壮观,天师自会做法收了这妖道。”皂衣吏大哭道:“区区一个新罗妖道,天师抬抬手便了结了他。因这妖道,我衙中已被打杀数人,妻儿老小充军在海外孤岛,苦不堪言。今上官只给我等一个月期限,若是违误了时辰,便是重罪,谁也担待不起。万请天师开恩施法。”
众人齐声大哭,惹得左右信徒也心中悲戚起来,幽州法制与内地不同,衙门小吏多由良民充任,以县为单位按名册排班,每人服役半年,事完回家为民。服役期间遇到这档子事那真是倒了血霉了,幽州官府认法度不认人情,若是完不成这件事,回去便都没好果子吃。
有那耳朵热,心软的,便也帮着求告。天师俯仰天地,已知人心所向,于是唤回小武,压压手,左右数千人顿时鸦雀无声,但见天师淡淡一笑,向那皂衣吏言道:“除妖道易如反掌耳,请随身弟子搭建密室一间,封以符箓,休要走了他的魂魄,伤了我无辜大众。”
小武见天师心意已决,忙跪拜大呼:“天师圣德。”众人也跟着齐声呼喊,声震云霄。
皂衣吏问天师用何兵刃,他好准备,天师取一宝葫芦在手,淡笑道:“何须刀兵,我有盘古开天时,昆仑之巅天生地长的宝葫芦一枚,装着半葫芦琼浆玉液,只须一滴便可让这妖道骨肉分离,渺渺魂魄无处藏身,暴于煌煌天地之间,归于毁灭。”小武用白话解释道:“这妖道乃是千年白骨成精,端的十分邪恶,须立即准备密室一间,要密不透风,门户贴上我师手书的符箓,防止这妖孽的魂魄流散在外害人。”
又嘱咐众随身立即清出场地一块,众人听得这妖人如此凶恶,莫不大惊失色,连忙让开一块空地,小武指挥弟子用黑幕搭建了一间方方正正的密室,用符箓贴了缝隙,令随行子弟持法器看护,天师在屋内做法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切准备就绪,这才亲自指挥众弟子将木笼从车上卸下,不要皂衣吏搭手,自家将木笼和人押入密室,仔细检查了绳索,确保不会崩断,这才出门向天师禀报。
随行护法一时奏起音乐,焚了法香,众人谢了天师,目送四名弟子抬他进密室,四名弟子随之出来——由此可见那妖道果然是神通广大,天师心怀仁慈,不肯让弟子涉险。
众人恐这妖道灵魂外泄冲了自己,个个退避出十丈开外,小武看在眼里,冷笑在心里,暗道:“一群土鳖,敢笑话我师父的仙家法术,待会儿就让你们大开眼界。”
天师在密室里如何做法,小武便是不看也一清二楚,他的葫芦不是什么昆仑之颠天生地长的,而是用黄铜铸造,外面涂了一层红漆,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琼浆玉液,而是能把人的皮肉瞬间化为脓血的剧毒药水。为何要在密室里做法,就是不能让人看见天师用剧毒药水把一个大活人变成一架白森森的骷髅骨。
天师是人,人用毒药害人,非但要遭天谴,万一让官府知道也很麻烦不是。
密室里已经有了些动静,料必是万恶的天师开始拿毒药水害人了,小武紧闭双目,默诵被他篡改了的《地藏菩萨本愿经》为那位枉死者超度:“苦了你也,苦了你也,你往生极乐世界去吧,你的骨骸我为你收葬,今生命苦,来生富贵。你若在天有灵,回来索命,请记好了害死你的人名叫南一江,又名阮行空,籍贯安南。我姓武,俗名武火松,我和他只有师徒之缘,非是他害人的同伴,你若索命,找他去,休找我,他是他,我是他,除了合伙谋财,我跟他没有一文钱关系。切记,切记,走好,走好。”
一遍经文刚诵完,猛地听得密室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叫。
啊——
这惨叫着实瘆人,小武忍不住腿脚发软,心尖发颤,当众大叫一声以壮胆:“天师威武,妖魔除了,天下太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