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才把文稿起草好交给李茂审读,李茂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却无从下手去修改,郑孝章正坐镇幽州,文书丞巡视涿州营田,谢彪奉命去了辽东,眼下无人能问计。
蔡文才对自己的文学才能一向自负,见李茂犹豫不定,便建议道:“为何不清田夫人看看,除了几位总管,能动我文稿的人也就田夫人一家了。”
李茂喝道:“口气倒不小,不是说你的文笔不行,主要是这件事有些微妙,咱们的回绝要巧妙,这其中的这个度你把握不好。你确定她能修改?”
蔡文才嘿道:“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夫人对天下大势的把握比咱们的几位总管只会强不会差。”
李茂犹豫了一下,让蔡文才将文稿拿去给田萁修改,自己换了身衣裳,来到海边沙滩。这里水清沙细,阳光明媚,清风拂面,碧波万顷,天蓝的让人心醉。
苏卿、兰儿、朱婉儿、苏樱正带着各自的(养)子女,身着李茂亲自设计,众人亲自裁剪的泳衣泳裤在海浪里嬉戏。
芩娘、齐嫣、薛丁丁三个人坐在遮阳伞下,身上披着浴袍,躺着晒太阳。见李茂走过来,齐嫣起身迎接,芩娘和薛丁丁却躺着不动,嘟着嘴似有不满。
李茂笑道:“瞧这海滩多干净,人多少,这天空,这蓝天,啧啧,我跟你们说,一千年后,在我神州大地你根本见不到如此清静整洁的海滨浴场,就算你有势力把整座海滩据为己有,那也不成。”
芩娘道:“一千年后的事您都知晓,您可真有了半仙之体。”
李茂呵呵一笑,对齐嫣说:“你为何不去,铭儿谁在带?”
齐嫣答:“跟夫人在学游水。”
李茂道:“你为何不去?”
齐嫣道:“我,我……”
一句话没说出来,脸却红了,李茂笑道:“左右都是一家人,你害什么臊呢。”言罢一把捉住齐嫣,强剥了她的浴袍。
齐嫣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自家的胸脯,弓腰低头,不知向哪躲好。
李茂笑道:“瞧瞧这身材,多苗头,根本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肤色白净又细腻,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去,我命令你到水里去陪铭儿一块玩耍。”
齐嫣之所以不肯下水,就是不肯在大庭广众下袒露身体,这回被李茂逼狠了,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芩娘赶忙起身护住她,埋怨李茂道:“好好的,你逼她作甚,瞧把人吓的。”
李茂笑道:“说来也怪,你的身上那一寸我没看过,许我看就不许别人看,看一眼能少一块肉吗?”
薛丁丁骤然站起身来,把身上的浴袍一扯,拉起齐嫣说:“走,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顶一个脑袋,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夫人和几位姐姐都做得,咱们怕什么。”
这一说齐嫣心里好受一些,薛丁丁刚刚生育完,身材尚未恢复,体态略显臃肿,她且不怕自己又怕什么,于是把牙一咬,站起身来,示威似的朝李茂沤了一眼,和薛丁丁手拉手走向大海蓝天。
李茂不怀好意地望了眼芩娘,芩娘喝道:“你敢。”忙把浴袍搂紧。
李茂微微一笑,躺在了原来属于齐嫣的躺椅上,问芩娘道:“这么好的天气,你为何不去水里玩玩。”芩娘没来由的一阵火:“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姐妹们穿的这么少,光天化日之下在海滩上跑来跑去,像个什么样子,还跟孩子们在一起。这便不说了,慧娘都多大年纪了,也穿成这样,你也穿成这样,女大须避父,传扬出去,让人怎么看咱们家。小的不懂事,老的不懂得尊重。”
李茂笑道:“你这一竹竿却打翻了满船的人,你们整日闷在家里也不动弹,就好了?精血不畅,赘肉横生,不会影响美观了,对身体也不好。我说你不信,你从这一路跑到那座礁石前,试试你的心会不会跳出来?生命在于运动,古语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话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芩娘道:“休在我这掉书袋,我不吃你这套。你要想让我下水也成,先让田家妹子也脱了下海,否则免谈。”
李茂笑道:“瞧你说的,多恶心,什么叫脱了下海,且不说‘下海’二字容易让人产生歧义,单说‘脱了’这个词就用的不准确。你们身上穿的这不叫衣裳吗,无非是布料少点,露的多点,跟不着寸缕还是有区别的吧。”
芩娘道:“你这脑子里都不知想些什么,这么恶心的衣裳亏你想的出来。还好意思画出来让我们裁剪。”
李茂道:“我看你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跟我对着干,你信不信我像剥齐嫣那样剥了你。”
芩娘叫道:“你敢,你敢动手,别怪我下半辈子都不睬你。”
二人正在斗嘴,田萁拿着一份密函走了过来,她穿着李茂设计的泳衣,挽了个堕马髻,因为一直没有生育,腰肢轻盈仍如少女般。
芩娘一看傻了眼,先有苏卿率先垂范,如今世家出身的田萁也毫不避讳如此穿戴,自己还叫什么劲儿?
见田萁手中拿着公事袋,芩娘找到了借口,连忙起身回避,李茂促狭地去抓她的衣裳,芩娘却早有防备,乖巧地躲开了,臭了他一个鬼脸,转了个圈儿还是去了沙滩。
沙滩上欢声笑语,海浪里笑语欢声,她还是受了感染。
这份密件本来是秦凤棉送的,因为避嫌不敢靠近,又不敢假手他人,正在着急时,田萁拿着修改后的文稿来沙滩找李茂,秦凤棉便托她将密件带过来。
李茂将密件拆开看了一遍,递给田萁,田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何进滔接受了齐王的封号。”李茂怒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和史宪诚、王智兴资历相当,比李全忠、韩弘都有所不如,他封亲王,那几位却连个郡王都没捞着,这是王守澄一桃杀三士的小伎俩,偏偏他就愿意上钩。这件事你怎么看?”
田萁道:“王守澄固然用心险恶,但对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次机会。魏州四分五裂,义成地仅两州,王智兴的势力虽强,但四战之地,也腾挪不开。韩弘已经老迈糊涂,不足为虑。算来算去,就他年富力强,兵强马壮,地盘又好,最有资格做这个盟主。”
“盟主?他想做盟主?他何德何能去做这个盟主?”
田萁道:“他什么都没有,但有勇气。”
“勇气?!”李茂陷入沉思,顺手拿过田萁修改的文稿,除了揪出两个别字,却是一字未易。李茂盯住她,目光有些陌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萁并不躲避李茂的逼视,一字一顿道:“接受燕王封号,做河北的领袖。”
见李茂仍在犹豫,便又加了一句:“天下必乱,李唐江山拖不过十年。”
李茂把目光移向阳光海滩和嬉戏中的妻妾儿女们,却不得不思考一个冷冰冰的问题:“覆巢之下无完卵,某种意义上说天下大乱后,他们这些个头大的‘卵’受到的冲击会更大,碎的会更彻底。”
果然有那么一天,自己就不得不一切重新开始,今日的成就只是一个台阶,是否能笑到最后,尚得看今后十年的奋斗。
田萁道:“你怕了?”
李茂道:“怎能不怕?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田萁道:“这两句诗出自何处?”
李茂道:“出自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忽然一顿,对田萁说:“魏州江山已经改名换姓,月前老夫人已经寿终正寝,你兄弟田群又出家皈依了佛陀。你该从这场梦中醒来了。”田萁道:“我已经醒来了,正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李茂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你已经跟苏卿和解,姐妹们也都服你,一山能容二虎,又何必分的五离四散呢。”
田萁默然,只是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
李茂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参谋,若大难不可避免,躲不是办法,只能选择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