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较未定,幽州李太尉的大军已经进抵城下,中下级官兵鼓噪着要投幽州,守将不敢违拗众人之意,只得开门降了李茂。孤山镇不战而降,成武县令闻讯弃印潜逃。
曹州守将闻听李茂已经夺了成武县,曹州已经陷入官军重围之中,遂举城投降了昭义节度使刘悟。
魏博节度使田怀谏抓住机会,在东阿县发动新的攻势,斩平卢军都知兵马使方阳贤,破敌五万。消息传出,平卢军土崩瓦解之势顿成。
海州守将向淮南投降,沂州守将向李愬投诚,齐州守将向田怀谏投诚,青州大户王启瑞率庄客攻占州衙,驱逐刺史,占据城池,宣布归附朝廷。
登州商民联合驻军发动暴动,袭占州衙,推举团练防御使张栓为刺史,举城归顺朝廷。连李师道的起家之地密州也发生了变乱,淄青十二州之地,一时只剩下郓州、淄州和莱州还在李师道的控制中,三城之间的联系被切断,音讯不同,兵马粮草不能接济,恰似狂涛恶浪中的一叶扁舟,时时都有被吞没的危险。
九月底,郓州招讨使裴度和副使突吐承璀来到兖州,建立大纛,发号施令,统一调度云集于淄青境内的二十万官军。
此时李茂占据厉山镇、孤山镇和成武县,刘悟占据曹州,李全忠占濮州,李愬占兖州、沂州,田怀谏占齐州、郓州一部,左右神策军驻屯于曹、兖两州。
其余各镇军或在路上,或在边角驻扎,于战事可有可无。
裴度开营之后,先后找了田怀谏、李愬、刘悟、李全忠、韩弘到营会商军事,却迟迟不见李茂。刘悟从兖州归来,路过成武县时,闻听李茂在孤山镇,便临时改变主意,接受地方父老的宴请,宴后谎称醉酒,留在驿馆休息,一时变易服装,遮了斗篷,只带亲信两三人,骑马直奔孤山镇与李茂会面。
李茂此来孤山镇倒不全是为了故地重游,找一找衣锦还乡的感觉,他此来正是为了见刘悟一面。
深秋的草湖没有了水,湖底朝天,荒草遮天蔽日,二人乘小舟行于河汊,头戴斗笠,手持钓竿,扮成悠游江湖的两个钓翁。
小舟驶入一片宽阔的水域,白茫茫的湖面上再无一个人可能偷听。
刘悟方才一叹:“郓州之战月内即可结束,那个人已众叛亲离,不堪一击。此战结束,中兴大业也成就了一半,我们这些人将来的路又在哪”
李茂道:“天下太平,马放南山,正是我等的最高追求,刘兄何来此叹”
刘悟笑笑道:“我的意思你明白。”
李茂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国戍边,镇抚河北,为何无功反而有过。河北三地,割据五十余年,朝廷不能收复,岂皆是时运不济魏州出了个田弘正,一心归顺朝廷,结果又是个怎样的下场河北割据,根子在下面,即便趁乱平了恒州,谁又有本事守的住,图河北须徐徐图之,不宜急躁。淄青,难道打错了吗,大军一到,土崩瓦解,若放在十几年前,谁敢保证能有今日的局面淄青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选错了军帅,若换一个人,十二州之地,渔盐之利,十万雄兵,齐鲁英杰,亦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收复。”
刘悟道:“你是一个忠臣,我也是个忠臣,可是做忠臣的总没有好报应,倒是那些阴阳怪气的人更得圣心。这次是你,下回是谁这次是淄青,下回是谁天威加身,我们总想着把别人推出去做替死鬼,自己活一天算一天,可推着推着你就会发现身边已经没人可推了,于是只好束手就擒,去长安吃牢饭,等着被砍头。兔死狐悲啊,我们再这么斗下去,将来谁都没有好下场。”
李茂道:“若说我倒也罢了,毕竟河北三镇名声都不大好,你为何也发此感叹,你是朝廷的大忠臣嘛。”
刘悟哼了一声:“这才最叫冤枉,你说你李太尉在幽州据地称王,在辽东割据自雄,连官制都改了,除了顶着顶大唐的官帽,还有哪一点像大唐的臣子,自行其是,自作主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能管的了你我这个节度使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唐的臣子,尽忠职守,克勤克俭,可就这样,还得躲着明枪暗箭,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把命弄没了。”
刘悟由宣歙观察使迁转昭义节度使后,与监军使张怀荫不和,张怀荫与兵马使张闻密谋绑缚刘悟,污其造反,事泄刘悟杀张怀荫义子三人,将其驱逐出境,上表朝廷制裁,朝廷却只是将张怀荫贬去贵州,并无一语斥责,张闻也还好好的做着他的兵马使,朝廷甚至连把他调离的心思都没有。
刘悟因此心灰意冷,这次去兖州面见裴度和突吐承璀,刘悟以为是向他征询进兵的意见,因此做了充分的准备,谁知见了面,兵略一句不问,突吐承璀却问他若朝廷再出逆臣,他将持何态度。
郓州尚未克复,又要出逆臣,这逆臣出在哪突吐承璀虽然没有点名说谁是即将冒出来的逆臣,刘悟心却凉了半截:李茂在诸镇藩帅中资望最高,却被如此冷落,这个即将被揪出来的逆臣不是他又是谁
朝廷如此急切地扫除藩镇,自己的出路又在何方难道只能像狗一样匍匐在张怀荫之流面前摇尾乞怜讨得皇帝的信任,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样的狗谁爱做谁去做,自己绝不稀罕。
话说到这,二人都不再藏着掖着,刘悟直截了当地说:“郓州城破之际,不光李师道难逃一劫,我看你也难逃厄运:先调你进京,再削去你的兵权,然后你就是李师道第二。”
李茂道:“你还是太小看他们了,他们已经动手了,先用一个调虎离山计,把我哄到郓州来,扣我做人质,幽州、营平、辽东三地一起动手,铲了我的根基,我若不服,自有人站出来替朝廷灭了我,若我猜的不错,你老刘也向他们表了忠心,保证要对我下手吧。”
刘悟道:“我若不表忠心,我能活着离开兖州我跟你不一样,你要是被扣,还有下面一帮人为你鸣冤叫屈,我若被扣,只能稀里糊涂被他们弄死。”
李茂笑道:“贤侄从谏已经成年了吧,有他在,你有何担心的。”
刘悟道:“休要提他,他也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李茂道:“不是他不成器,是有你这棵大树在,他不敢成器,令郎是个枭雄,信不信由你。其实你比我好,我呢才是树倒猢狲散,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树底下不可能还有二树、三树,一旦倒了就没指望了,下面的人再闹腾也翻不起滔天大浪,闹的越凶,败的越惨。”
刘悟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果然是惯走黑。道的,门道摸的清,我看他们弄不过你。”
李茂叹道:“我只问也不怕谁,只是这么弄来弄去有意思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朝中奸臣太多,迷惑了我主目,寒了老臣心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好诗,好诗,都说你是个儒帅,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这两句诗就很有点意思。”
“狗屁的儒帅,这两句诗是我抄的,我不是什么儒帅,充其量是个不入流的文抄公。”
小舟靠岸,刘悟跳上岸去,插下钓竿,扯去斗笠,向李茂拱手告别,互道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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