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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谁说我不贪

    

    由苗长渡顺流而下,行约三里有处江心洲,有人在此设了一处专‘门’铸造假钱币的作坊,所铸造的假钱币通过严密的地下管道供应整个山东,牟利甚巨。

    铸造假币乃是死罪,朝廷有司也一直想端掉这个假币作坊,这使得假作坊的主人不得不‘花’大价钱为自己营造一层保护网,刘芬和张美翁和他们的顶头上司都是这张网上的一环。

    要抄查假币作坊须用水军,但负责四周警戒则用的上步骑兵,刘芬由此判断此次调兵很有可能是冲着江心洲的假币作坊去的。

    派人进城请示兵马使已经来不及了,刘芬决定先拖着。

    四个酒囊饭袋不必吃透他的心思,即便是拿鞭子在后面赶,他们也不会比健康的蜗牛快多少。刘芬慢慢等着,派去城里的人很快回来,上面只回了一个字:拖。

    “小心使得万年船呀,呀,呀。”

    刘芬赶走左右,躺在议事厅的座椅上,把‘腿’翘在公案上上,轻松惬意地哼起自编自创的小曲来,一遍琢磨着晚上用什么手段把张乐支开,自己好‘摸’过去报昨晚一箭之仇。

    捉生将钟甄领着一个陌生人直入大堂而来,来人衣着普通,气场却很大,刘芬不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来人冷冷地扫了刘芬一眼,将一份调兵令放在公案上,刘芬哈下腰,双手捧起来,神情就是一震。

    “选兵五百随你去三柳庄?”刘芬瞪大了眼睛做出为难之‘色’,“我部‘精’锐都去苗长渡了,你看这,要不我派快马把人叫回来?”

    “刘将军,兄弟提醒你一句,听人劝吃饱饭。这可是杜相公和韩相公联名下的调兵令,你掂量着办。”

    刘芬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跟杜黄裳素昧平生,得罪了他,一句话自己这苦熬苦挣的兵马副使可就没了,这老儿如今正得势,韩弘那老狐狸巴结还来不及,又岂会为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人物说情,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想好了,就集合五百‘精’锐跟我走。”来人循循‘诱’导,“事成之后有你好处。”

    刘芬咬了咬牙,扛是抗不过去了,干吧。

    击鼓聚将,来人以监押使的身份向众将训话道:“马队人盯人,步队结绳,途中但凡走失了一个人,连坐。”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砸的刘芬和众将眼冒金星,这是行军中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骑兵按先后顺序一骑盯一骑,步军士卒则用一条细麻绳系住胳膊,人盯人,只要措施得当,任谁也不可能脱队去干‘私’活。

    “事关重大,请刘将军与本使同行。”

    来人又敲了敲刘芬的‘胸’甲,轻声说道:“恭喜将军,你升官发财的机会到啦。”

    言罢哈哈大笑,刘芬也跟着笑,只是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起初,刘芬大军奉命开拔去苗长渡,让负责盯梢当地驻军和官府的船帮十一当家孟练惊出一身冷汗。

    两天前,他获知船帮十四位当家将齐聚汴河边的三柳庄,会晤长安来的一位贵人,谈些很重要的事情,为了防止那位贵人仗势欺人耍无赖,众当家共商之后派他负责盯住附近所有驻军和官府,一旦发现驻军和官府捕快有异动便立即取消会议,防患于未然。

    刘芬部突然出兵苗长渡,孟练吃了一惊,不解所部有何意图,他担心这支军队半途突然折转,便一路跟随。让孟练没想到的是,出兵苗长渡只是虚晃一招,目的就是哄他误判,刘芬部最终的目标是三柳庄。

    等到孟练明白这一切,什么都晚了,六百大军已经将偏僻小村三柳庄包围的严严实实。

    刘芬此刻也醒悟过来,他虽然跟船帮也有‘交’情,但那‘交’情不过泛泛,与升官发财相比狗屁都不算。

    刘将军摩拳擦掌,凶相毕‘露’,下令所部将三柳庄围的水泄不通,严令部下未得特使秦墨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庄,谁敢不听招呼,万箭攒‘射’。

    为策安全,船帮诸当家都是轻装简从而来,加上警卫人员,三柳庄里也不过四十来人。

    以多欺少,向来是义成军刘芬部的光荣传统,五百人对付庄里的四十来号身无铁甲,手无弓箭的‘肉’身,那是手到擒来。

    有武力做后盾,李茂有恃无恐,不过虽有武力做后盾,李茂却并没有仗势欺人,他拿出了十分的诚意。

    船帮诸当家们眼见大势已去,遂收起妄想,坐下来老老实实跟李茂谈,这一谈就谈出了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看看的东天泛白,船帮十四位当家总头领明东望起立建议,众人举杯同庆今日的胜利,这个提议并无不妥。

    待酒上来,明东望却又改了主意,他让人擒来一只公‘鸡’,在碗里滴了血酒,要跟李茂喝血酒拜兄弟,认李茂做老大。

    船帮的意思很明显,怕李茂翻脸不认账,先用兄弟的情分把你笼络住,你若不识抬举,就揭发你,堂堂朝廷命官跟江湖匪类拜把子,捅上去,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谈的条件,不能白纸黑字,不能签字画押,众人要个说法,李茂不能推辞。不得已下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喝了这杯血酒。

    酒喝完,众人依旧不依不饶,又要李茂领首在河神牌位前进一炷香,已经上了贼船,多一炷香少一炷香也就那么回事,李茂没有推辞,领首在河神牌位前上了香,起身时,众人齐呼为总头领,明东望将象征总头领的一根木杖献给李茂,自降为军师,领衔再拜。

    李茂这才有些警觉起来,看船帮这意思是真要把自己拉下水啊。然却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由不得他了。

    在李茂全力疏通船帮这头时,杜黄裳已把河、渭航道上所有可能阻碍江淮米粮入京的关节都疏通了,在他的再三督促下郑州河‘阴’仓和洛阳含嘉仓的第一批粮料已经起运关中。

    听闻船帮提出的条件,杜黄裳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急从权,任谁也挑不出刺来。只是你不该跟他们喝什么血酒,这种事一旦沾上,洗都洗不掉啊。”

    朝廷最忌讳民间结社,尤其是这种秘密结社,堂堂朝廷高官跟江湖帮派有牵连,若被人告发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也难怪杜黄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依他的脾气,这事儿若摊他弟子‘门’生的身上,不要说骂,动手的心都有了。

    李茂叹道:“是我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儿,眼下我该怎么办。”

    杜黄裳道:“先顺其自然,他们有求于你,短时间内不会让你为难。你记住,回京后务必要找机会禀明圣上,求个主动。”

    在杜黄裳、李茂出京往东都的途中,朝中袁滋、贾耽也没有闲着,一道道诏令飞马送往淮南、江南两道,督促两道紧急筹措粮料阶梯运至郑州、洛阳两地,充实仓库,以备入夏后救济使用。

    这期间李茂在汴州和洛阳之间来回奔‘波’,协调水旱两路、黑白两道关系,以确保两仓米粮能按时安全运至关中,江淮米粮能及时充实两仓。

    一日路过郑州,因时间紧,本‘欲’绕城而过,却不想孟迎‘春’迎在了城南路口,李茂甚觉惊奇,忙问她何以知道自己要来。孟迎‘春’支吾半天,憋的脸通红。

    李茂又道:“见我何事。”

    孟迎‘春’身侧闪出一个人,手持一张名帖,自报家‘门’道:“洛阳沈洋粮行曲松轩。”

    洛阳沈洋粮行名不见经传,曲松轩也不知何许人也,但他所持的名帖却不可等闲视之,名帖很低调,上面只印了一个人的名字——安道全。

    安道全,旧日李茂在洛阳曾有一晤,此人系隐形豪富,神秘而低调,不为外人所知。至于他经营何事业,如何起家,有何人脉,身家几何,更是谜一样的存在。

    但李茂究非刚进京那会两眼一抹黑,他是皇帝的观天之眼,看这世界自比常人要看的清楚明白的多。安道全的秘密他略知一二,此人盘踞河洛一带、实力极大的昭武九姓之一安家的三巨头之首,名下各类产业粗略估算超过七百万贯。

    凭借雄厚的财力,安道全‘精’耕洛阳、汴州两地官场,人脉极深,已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对两地驻军也有相当的影响力。

    只是他一向行事低调,才常常被人忽视。

    李茂在曹州认识的曲仁通,真实身份是昭武九姓火寻氏‘门’下的一个走卒,火寻氏经营的娼馆遍布天下,一线品牌有‘玉’楼和白阁,孤山镇和曹州的楼兰阁是这个家族名下楼兰阁一系的一个分支,在家族中只是二线品牌。

    当初曲仁通被人告发亏空公帑被火寻氏执行家法的先生盯上,自料难逃一劫,万不得已才向李茂求助,李茂为其牵线搭桥介绍给了铜虎头。

    两家一拍即合,曲仁通帮助铜虎头打入火寻氏遍布天下的娼馆网络,藉此监听天下。作为回报,铜虎头帮曲仁通拖住火寻氏执行家法的先生,并调动资金,填平曲仁通贪污挥霍造成的亏空。

    曲仁通只是九姓‘门’下的一普通走卒,身在局中未能窥探家族全貌,这九姓的真实实力究竟有多大,便是一直盯着他的李茂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若九姓铁了心的要谋反,便是不能瞬间颠覆李家王朝,其破坏力也绝不会比安史之‘乱’逊‘色’。

    曲松轩是胡裕‘春’的生意伙伴,与孟迎‘春’认识,这次托辞要求李茂解决航运难题,请孟迎‘春’代为斡旋,他送了李氏两只很讨人喜的八哥,哄的老太太开怀大笑。

    孟迎‘春’觉得应该帮他这个忙,便‘私’下做主引他来见李茂了。

    她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李茂,早把李茂的行踪规律‘摸’的一清二楚,料他今日会打城南路过,这才引曲松轩出城相见。

    找了一个无人处,曲松轩道明来意,他希望李茂能高抬贵手,少往关中运点粮食,以维持关中粮价,不要让他吃亏。

    李茂笑道:“粮食只为供应宫廷和官府,不会妨碍曲先生发财。”

    曲松轩道:“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这样的风险,请孤山伯务必周全。”言讫取出一份文契,说道:“这是沈洋粮行的三成干股,聊表存心。”

    李茂道:“区区三成,一年又能分我多少?”

    曲松轩皱了下眉头,迟疑了一阵,伸出三根手指:“以最近五年的平均收益来算,三成干股,年分红可达三十万贯。”

    这回轮到李茂皱眉头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沈洋粮行一年竟可获利百万贯,这整个关中的粮米供应岂不是尽‘操’于昭武九姓之手?

    见李茂不应声,曲松轩道:“若是年景好,这个数字还可以往上浮动三五分。”

    李茂收了供奉,对曲松轩道:“你若说话不算话,我有办法让你长记‘性’。”

    曲松轩长揖道:“小行以诚信待天下,孤山伯就是小行的天,岂敢稍有欺瞒。”

    打发曲松轩去后,李茂唤来孟迎‘春’。

    孟迎‘春’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李茂,李茂也故意不理她,眼看快到城‘门’,孟迎‘春’方鼓起勇气咳嗽了一声,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你想骂就骂,何必吓唬我。”

    李茂道:“谁说你做的不好了,你做的很好。”

    孟迎‘春’道:“皮笑‘肉’不笑,骗人。”

    李茂将曲松轩手里得来的东西拿给孟迎‘春’看,弹着那一叠印刷‘精’美的麻纸,道:“三十万贯,一年的。这不是好东西吗?”孟迎‘春’目瞪口呆,良久方道出一声:“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区区一个沈洋粮行这么有钱。我还以为他们生意做不下去才找你帮忙呢。”

    又关切地问道:“你拿了这么多,他们‘逼’你做什么?”

    李茂笑道:“做我该做的事。”言罢狡黠地眨了下眼,把那一叠纸塞到孟迎‘春’怀里,嘱咐收存好,这便拉过马头,对孟迎‘春’说自己还有事,不能入城拜见李氏,请她代为问候一声,言罢拨马向西而去。

    黄尘滚滚,孟迎‘春’呆立半晌,忽然明白李茂这不是恨她,而是珍惜她——恐他出意外,亲自送她回城来。

    她捏了捏手中的那一摞票证,甜翻了心,蜜翻了胃,一颗心被塞的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别人的位置。

    入夏之后,河水暴涨,漕运不通,河中、陕虢、河南、郑滑等十州县更时时面临灭顶之灾,所幸的是经过抢运,数十万石粮米赶在入汛前平安运入关中,不仅确保了西川前线大军有足够的粮草,又有效抑制了‘奸’商不法之徒借机哄抬粮价,确保了关中地区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