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秦出尹牧大营后一路飞奔回山南军大营,身上棒疮发作,痛苦不能言,幸有李茂所遣医官救治,方能言语。
闻之尹牧已答应反正,李茂和严砺俱面露喜色。
李茂在集州处置了吐蕃奸细后,山南后方大定,闻严砺按兵不动,迟迟不肯发兵南下,遂赶到大营督促。他送严砺宝马、良弓,意在催促严砺早日跨马出征,严砺明了李茂的用意,却不动声色地给李茂出了一个难题,他希望李茂能够策反驻扎在剑州城外的尹牧。
严砺的理由很充分,剑州城高池深,地理险峻异常,尹牧和文德昭互为犄角,攻尹则文救,攻文则尹发兵救援,左右都难以下手。
若是强攻,势必造成重大损失,开局不顺将影响后续行动。
剑州若能智取自是上上之策,智取之策当以策反尹牧为先。
李茂虽知严砺是托辞,却也乐得一试,龙首山派驻西川军中的眼线回报,尹牧眼下麻烦缠身,正被刘辟最信任的谋士卢文若所猜忌,与负责监视他的刺史文德昭水火不容,李茂认为有机可乘。
除此之外,李茂肯主动接招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他接到了严秦的书信。严秦背着义父严砺私下发信向他求救,虽是出于公心,但此举无疑有损于私情。
驿馆和各地教坊,向来都是各种情报机构重点关注的对象,严砺所在的山南西道是防遏吐蕃和两川,拱卫关中的重要屏障,耳不聪目不明是无法生存的。
李茂所掌握的情况是,严砺很重视情报收集工作,他私下豢养着一批褐衫小儿,人数在六十人左右,平素散布在山南的各处关津渡口,驿站馆舍和教坊,收集各种情报,供节度使决策使用。
因为所做的事不大上得了台面,并不为外人所知,即便是严秦这样的亲信也知之寥寥。
利州现在是对敌前线,大军云集,自是各方情报机构关注的重点,严砺也不可能例外。严秦常去的那户娼妓家在利州小有名气,平素有机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物,这样的人自是褐衫小儿重点关照的对象,李茂因此判断严秦的这封信严砺很有可能已经看过了。
他要随他南下的龙首山行动处的两名技侦高手仔细检查这封书信,得出的结论是这封信的确是被人拆看过,拆信的手段很高明,掩饰的非常巧妙,是行家所为无疑。
严秦的好名声,李茂略有耳闻,所行之事也是为公,这样的一个青年才俊,若因此被严砺废弃不用实在有些可惜。
李茂决定拉他一把。李茂说服严砺给严秦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派严秦去尹牧营中行离间计,逼迫尹牧反正。
尹牧的脾气不大好,为人傲慢冷漠,却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他会做出合理的选择。
至于严秦会不会吃苦,那就不在李茂的考虑范围内了,吃点苦也好,让严砺出口恶气,这桩事或者也就遮掩过去了。
事情的发展基本按照李茂的安排在进行,苏疆探知尹牧正与严秦商议反水,决定刺杀尹牧,他要文德昭给予配合,文德昭派司户参军王达配合苏疆的刺客入营行刺,行刺失败,尹牧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反水。
只有一件事出乎李茂的预料,他没想到尹牧会这么快就打下剑州,更没想到他会砍下这么多的人头作为见面礼。
严砺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三座用人头堆起的小山包,脸色有些难看,他倒不是害怕或难过,而是有些羞愧。严秦回营后跟他说尹牧已经答应反正,要他立即出兵接应,严砺却有些担心事不能成,他不是信不过严秦,而是另有计较。
剑州城险峻异常,又有重兵驻守,你尹牧既然诚心反正,那就请你去啃这块硬骨头吧。
慢慢地啃,啃的满嘴血,最好把牙齿啃掉几颗,好让自己去捡个现成的便宜。
“尹牧这小子倒有些能耐啊,哈。”
望着城头的大唐军旗,严砺咕哝了一句,然后就堆上满脸的笑容,十分大度地下了马,与李茂肩并肩,步行向正列兵城外迎接安抚使和节度使接收城池的尹牧走去。
严砺虽然资历比李茂老,但李茂是钦差,钦差大臣见官大一级,论制他应该让李茂居左先行,自己居右,稍稍慢上半步,此刻他虽然居左却是与李茂并肩而行,用意无非是借李茂的钦差身份来抬高自己,在众人面前谋个面子。
李茂没有计较,他并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得行方便处且行方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安抚使对归顺的敌方将领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尹牧归顺朝廷后要过的第一关就是李茂。面对曾经的下属、晚辈,尹牧丝毫不敢托大,依礼制向李茂诚心叩拜,献上刀剑和利州印鉴图册,李茂以安抚使的身份和天子授权,宽恕尹牧此前犯下的一切罪过,命其暂摄本部军使,听候朝廷正式诏令。
严砺命判官肖成河暂摄剑州,肖成河走马上任,以地主身份在剑州刺史府大摆宴席,犒赏三军。饮宴中,严秦仗着几分酒意,指着自己的脑袋向李茂说道:“安抚使可知我今日是九死一生,这颗吃饭的家伙差点就让尹将军给砍了?”
李茂道:“三郎和尹将军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自相残杀的闹剧。”
严秦又道:“可这一顿打,我却是实实在在地受了,安抚使不觉得严秦有点冤吗?”
李茂微笑道:“欲立大功,先吃大苦,若非你这身皮肉伤,严帅岂会原谅你擅做主张之罪?”严秦满脸煞白,额头见汗,良久方问道:“义父知道了……那封信?”
一旁秦墨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严秦惭然而退,向李茂深深一揖,满面羞红地去了。
见他走了,秦墨问李茂:“严帅真知道那封信?”
李茂笑道:“西川五院军在川蜀一带经营多年,实力恰如铜虎头在淄青,龙首山在关中、河洛,南山社在魏州。严帅能稳坐山南西道节度使之位,麾下岂能没几个耳目?这驿站、馆舍、关津、码头和乐坊,哪一处没有他的耳目?眼下利州正处战时,严帅一眼盯着对手,一眼盯着自己人,哪只眼敢稍有松懈?我们这位严三公子这回是大大的失算了。我也只能让他受这场皮肉之苦,算是向严帅将功赎罪,以保全他们的父子之谊。”
一直闷不吭声的张琦忽然言道:“听说他妹子长的十分美艳。”
秦墨一口酒喷在了桌子上,笑骂道:“呆子,你想什么呢?”张琦道:”没什么,我娘要我娶舞阳伯家的六娘子,那女子我见过,脸上有麻子,龅牙,这且不说,若她脾气好是个本分能过日子的,我委屈委屈也无妨,谁让人家是贵人出身。可她的脾气又大的吓人,第一次见面就骂我大大是老木头,我,我死也不会娶她。”
秦墨道:“兄弟,娶媳妇不能光看长相,当然脾气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身份出身,那舞阳伯可非一般人家所能比,四世三公,那可是名门望族之家,你要是攀上了这棵高枝儿,我跟你说你这辈子就算逮着了,将来兄弟我跟着你也沾光。”
李茂也劝道:“是啊,这媳妇娶回家是要过一辈子的,就算是朵花,天天看也有看腻的那一天。要紧的是门当户对,家世相差太大,难有共同语言,新鲜劲一过,麻烦事就接踵而来。还有,做夫妻要对脾气,或臭气相投,或能包容互补,万万不能找那些针尖对麦芒,格格不入的,这是一辈子的事,千万马虎不得。”
张琦急道:“茂哥,你也挤兑我。我,我反正就是不娶舞阳家的。”
秦墨亲昵地搂过张琦,安慰道:“好,好,好,不娶,咱不娶坏脾气的姑娘。不过,兄弟,严小将军家的妹子呢也非普通人,人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你要想娶她,是不是也得谋份军功,弄个大点的官当当?”
李茂咳嗽了一声,拦道:“休要撺掇他,打仗不是儿戏,那是要死人的。”
秦墨闭嘴,张琦道:“茂哥,我不怕死,我就是不想娶舞阳家的。”
李茂道:“婚事以后再说,眼下正在打仗,你休听秦墨撺掇,去立什么战功,老老实实跟着我,只要这仗能打赢,少不了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