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向李师古上了一道表,呈请调派毛太公和祝九渡海去辽东,设立据点,为恢复辽东打前站。
李师古的回复很公事化:你而今还兼着侍卫亲军扬刀军副使知右厢事判辽东诸城番抚慰使,辽东事务自由你处置,不必事事请示军府。
李茂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兼差,一时羞得满脸通红,什么是尸位素餐,这就是啊。
一番算计后,李茂以侍卫亲军扬刀军副使知右厢事判辽东诸城番抚慰使的身份向淄青相关衙视和州县行文,要求配合毛太公、祝九出兵辽东。
淄青刚刚经历了一场官场震动,其始作俑者正是李茂,而今正是人人自危,对李茂他们是又恨又怕,人人避之如瘟神。接到李茂的协助函,莫不是大开绿灯,巴不得赶紧打发毛太公和祝九过境滚蛋,办事效率高的惊人。
毛太公和祝九在田庄里憋了一年时间,而今终于熬出了头,恰如鸟出牢笼,龙入沧海,二人一激动,就在李茂的田庄里办起了篝火晚会,以天为篷,以地为席,点了李茂的茅屋数十间为灯,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
曲终人散,吃干抹尽,二人轻装上路,了无牵挂,倒也潇洒。
李茂闻之,痛心不已。
毛太公和祝九乘坐海东商社的船由莱州出港,横渡渤海,在卑沙城登陆,由桑容用海船送到辽河口,沿河北上,辗转数月方来到文书丞的落脚点。两家合兵一处,正式拉开了恢复辽东的序幕。
这件事李茂请示李师古后,向云安王李结做了通报。
李结现在没心思管什么辽东的事,大明宫里激流暗涌,险象环生,两天前少阳院使李忠言发现有人向皇太子李诵的茶水里下毒,一路呼喊追赶,那人竟堂而皇之地逃入了内廷。
这是今年以来,皇太子第三次遇刺了。
御宇海内四十三年后,六十四岁的大唐天子李适,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臣工口中的万万岁心里明白自己已然是灯枯油尽,恰如西下的夕阳,快要下山了。
有司已经在暗中准备后事,这些琐事自无须皇子皇孙们去操心,他们操心的是,一夜天黑后,明朝升起的太阳是谁。
夕阳西下,黑夜降临,不见光明的地方总是滋生出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历来如此,从无例外。
李结望了眼西天殷红的晚霞,不觉眼皮子一阵乱跳,他丢下李茂的《恢复辽东方略》,默思片刻,唤人更衣。
禁宫里的事李茂一直关注着,他感到了风雨欲来,他加紧处理手中的事。
李元素是保住了,但韩弘还是块心病,用什么法子拔掉这颗眼中钉呢?
机会似乎就在眼前。
安插在宣武进奏院里的暗桩报告院主王博远最近一段时间常一个人去城南开明坊,和一伙人外地来的商客交往密切。
李茂敏锐地觉察到这将是一个突破口,他严令长安、万年两管事立即调集精兵强将马上弄清楚这伙人的来历。
铜虎头长安分台猛将如云,但对方也绝非等闲之辈,这个时代可资利用的侦查技术和手段十分有限,侦查效率异常低下。
在李茂的强力督促下,长安、万年两管事不敢怠慢,在付出高昂的代价后,所得结果也十分丰硕,原来这伙人的头领竟是河洛间赫赫有名的暗杀高手“三醉大侠”王士元。
王士元可是大名鼎鼎,关于他的传说非常多,许多离奇虚妄,但有四点却是一致的:
一说他武艺精强,擅长击剑,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力举千钧如无物。
二说他擅长制毒、下毒,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三是说他杀人为义不为钱,他要杀的人,千金不赦,他不想杀的人,千金不取。
四说他做男人的本钱十分雄厚,又修炼得鏖战之法,一生毁人无数。
李茂对他手上和床上的功夫如何不感兴趣,他感兴趣是宣武驻上都进奏院的院主王博远怎么会和王士元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搞到一起,这是要策划什么大阴谋吗?
必须是。
京城里最近出过什么大案、要案、恶性案件方便构陷呢,李茂和林英、秦造眠一件一件的捋,却没有发现什么可资利用的。
恰在这时,李结来了。
李结忧心忡忡,一见面就对李茂说:“茂华兄,救我。”
李茂环顾左右,笑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谁敢对大王不利,这是要造反么?”
李结道:“茂华兄不要顽笑,大事不好了。”
李茂这才收敛起笑容,仔细询问,李结跑到门口伸出头左右看了看,关了门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有人在太子的茶碗里下毒,险些害了太子的性命。”
李茂凛然一惊,关于皇太子遇刺的消息,真真假假,这一年内已经传出过好几次了,有些固然是空**来风,却不可一概斥之为无稽之谈。
大历十四年,代宗李豫病死,李适登基称帝,同年立长子李诵为皇太子。
李诵虽贵为太子,却不得父亲宠爱,李适宠爱的是舒王李谊。李谊是李适兄弟李邈(昭靖太子)的儿子,因李邈早死,李适将其收养,视为己出,宠爱异常。
因此李诵的太子地位从一开始就受到舒王李谊的威胁。
贞元三年八月,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秽乱丑闻,李诵差点被废黜。
李诵的岳母、唐肃宗之女郜国公主,个人生活**,不仅与宗室之后、彭州司马李万私通,还与太子詹事李昪、蜀州别驾萧鼎等人纠葛不清。
她仗恃着自己的特殊身份,经常出入少阳院。与李万、李昪、萧鼎等人聚众饮酒,常通宵达旦。
其实在大唐皇室,****算不得什么大事,前有李建成、李元吉暗通宫妃,后有李治、武媚娘眉目传情,再到唐明皇横刀夺爱,从儿子手中抢走杨玉真,所谓脏唐乱汉,李唐皇室的一个“脏”字绝非浪得虚名。
脏不怕,光一个“脏”字扳不倒不拘小节的郜国公主,但若有人诬告郜国公主在少阳院行厌胜巫蛊之术,那便触犯了皇家大忌。
李适勃然大怒,严斥李诵。
李诵惶恐难安,不得已仿效皇爷爷肃宗李亨在天宝年间做太子时的故事,断然与发妻做了切割,请求与太子妃萧氏离婚。
事发之后李适萌动了废李诵改立李谊为皇太子的念头,他把宰相李泌召入宫中商议。
李泌认为皇帝舍亲生儿子而改立侄子的做法十分不妥,他列举了自贞观以来太子废立的经验教训,分析了太宗皇帝对废立太子的谨慎和肃宗因性急冤杀建宁王的悔恨,劝李适以前事为戒,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李泌的话打动了李适,李诵的太子之位因此得以保全。
郜国公主因此事被幽禁在宫中,郁郁而终。
李万因为和同宗****,以不知“避宗”的罪名被杖杀。郜国公主的亲属受牵连者甚众,她的五个儿子及李昪、萧鼎等流放岭表和边远之地。
郜国公主的女儿、皇太子妃萧氏也被处死。
这场变故在李诵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此后十数年,本来就小心翼翼的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不敢逾规矩半步。
怎奈皇太子的谨慎,并不能彻底打消李适改立李谊的念头。这十几年皇太子李诵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李茂想到那日少阳院奏对时见到李诵时的情形,太子面色黯黑,双眸无光,当日以为他是身有暗疾,现在想来不但是身有暗疾,心里也有暗疾啊。
少阳院位于大明宫内,守备何等森严,有人竟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少阳院下毒,败露后竟能全身而退,这若无内部人呼应,说出去鬼也不信。
“太子危在旦夕,若无人施以援手,只怕,只怕……”李结击案而泣。
加害太子的人是谁,李茂无从得知,或是老皇帝醉酒之后的一时冲动,或者是忠于舒王李谊的势力,不管是哪个都给了李茂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茂决定赌上一把,把王博远和王士元往太子遇刺一事上扯,以削弱韩弘的声望。
李结却根本不相信父亲的遇刺跟王士元有什么干系,王士元的名号他是听过的,但禁内戒备森严,岂是他一个江湖人物能进出的。
李茂费尽心机栽赃韩弘,目的正是要为淄青除去一大劲敌,这点李结看的清清楚楚。
藩镇势力日渐膨胀,尾大不掉,已成天下公害,围绕是否削藩,朝臣分为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清流士子莫不主张削藩,理由若干种种,自能自圆其说。
执掌实务的官员则反对急切从事,维持目前的绥靖策略。
皇太子李诵的门客王叔文、王伾都是主张削藩的,王叔文曾在贞元十三年参加琼林宴时当着数百士子的面公开发表演说,阐述其削藩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