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对违误运送租米者的处罚是相当严厉的,不仅如此,李茂还听说郑州兵乱愈演愈烈,大有向东蔓延之势,如果祸及汴州,丢了租米财赋,押运官员就有赔填的责任,偌大一份租米财赋,要押送官员自己赔偿,有几个能负担的起?故而人人焦虑。
青墨嘀咕道:“朝廷也是柿子捡软的捏,河朔藩镇非但不负担上供,每年还要朝廷调拨粮食、布帛给他供军。东南诸道不仅要时时贡献,更要承受这长途转运之苦,这世道就是老实人受累,恶人受用。”这话说完,立即引来几道充满恶意的目光。
李茂咳嗽了一声,这小厮也知失言,连忙闭了嘴。
这时出外打探消息的摩岢神通兴冲冲地赶了回来,把青墨面前的茶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兴奋地说道:“我打听到了……”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青墨一声咳嗽打断了,青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嚷什么,震的我耳朵嗡嗡响。”
摩岢神通一扫左右,果然一票人竖着耳朵在偷听,慌忙也闭了嘴。
会了账,三人起身回屋,关了门,摩岢神通方道:“从南面有条小道可以绕过郑州,直接去洛阳。”青墨道:“条条大路通洛阳,关键是这条路是否太平。”
“太平,太平。”摩岢神通兴奋地叫道,“我打听清楚了,这是南方上私贡走的路,十分太平。”
“私贡,什么是私贡?”
“就是,就是……那个……”
摩岢神通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不出来,憋了半晌方憋出一句:“咱们天子爱财,地方官员投其所好,私下进贡财物给天子,以博欢心,这些财货都存在天子的大盈库、琼林库,故而称之为私贡。国家宰相无权过问,故而称作私贡。”
青墨道:“那官员私贡的钱货打哪来?”
摩岢神通道:“那还不是搜刮地方所得?难道还要他们自己掏腰包?”
青墨摇摇头道:“割猫尾巴拌猫饭,地方官做的一手好买卖,白白让天子蒙受这天下骂名。”摩岢神通道:“我看是听天子做的一手好买卖。既享用天下百姓供奉,又享用天下官员供奉。”青墨笑道:“你好糊涂,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员的供奉说到底还是出在百姓身上,官员自己不事生产,那财物还能自己变出来不成?”
摩岢神通不是不够聪明,只是阅历少了些,不懂这些弯弯绕,听了这话,恨声说道:“天下百姓苦,原来根子在上面。”
青墨连声道:“噤声,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摩岢神通一拳擂在桌上,震的杯子、碟子一起乱跳:“许他做的,就不许我说嘛。”
青墨见他牛脾气上来,也不跟多说,点着他说:“我离你远点,免得遭你连累。”
摩岢神通心中有气,兀自嘟哝个不停。李茂笑了笑,只是喝茶。当今天子的生母睿真皇后沈氏,安史之乱中陷于乱兵之中,生死不知。年幼的天子从小缺少母爱,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即便是当上了皇帝,这种无安全感也没有消失。
奉天之变后,天子进取雄心全无,对地方敷衍苟且,对朝臣猜忌不信任,对身边的宦官却日渐**信,天子不再是天下百姓的天子,倒想是一个受了惊吓的虚弱老人,深居简出,目光所及只有眼前巴掌大的地方,他把天下的精兵猛将都调来给自己看家护院,把天下的财货都搜刮来堆在自家的仓库里,以此寻找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安全感。
地方官员窥得天子的特殊嗜好,以各种名义贡献财物,他们开动脑筋,各显神通,或截留税款,或克扣薪俸,或侵吞公帑,或巧立名目,增税加费,变着法儿搜刮地方,在孝敬天子博得忠孝之名的同时,也充实自己的私囊。
起初,官员只在圣诞和三节进贡天子,一年一次或几次。江西观察使李兼觉得这样做不足以彰显自己的独特忠心,便在圣诞和三节外,每月进贡一次,称之为“月进”,李兼的创意很快被各地官员效仿。
观察使一级官员每月私贡一次,渐成定例。
西川节度使韦皋认为自己必须使出大杀招才能脱颖而出,于是改“月进”为“日进”,天府之国的财物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以表达节度使对皇帝的特殊忠心。
韦皋在西川多年,根基深厚,有钱任性,其他地方官员叫苦连连,不过为了前程和面子,有条件上,没有条件硬着头皮也要上。
常州刺史裴肃多年没有进步,眼看华发苍白老将至,决心博他一把,遂以一州之力开启“日进”的先河,天子闻言感慨万千,不久擢升严肃为浙东观察使。
裴度的光辉事迹感染着各地有进取心的刺史,他们纷纷勒紧腰带,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送钱**。
眼看地方主政官员因为塞小手而获得重用,幕府官员也动了心。宣歙观察使府判官严绶敢为人先,他刮刮仓库率先向长安表达了忠心,于是龙颜大悦,召严绶回京,任为刑部员外郎。此后严绶官运亨通,一路做到河东节度使。
地方官员化公为私贡献天子,讨了天子欢心,地方官员也得实惠,害的却是国家的体制和当地百姓。此害由来已久,名相李泌、陆贽都曾上书劝谏过,天子听也听了,却仍旧我行我素。
既然是私贡走的路,想必是安全的。李茂弃正道不走,改从南面小道。(论文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