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惊叫道:“哎呀,这完全是诬陷之词,书丞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他就耍耍嘴皮子行,真要他挑头干这事,他哪有那个胆量?他可是个本事老实人。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吴氏说着说着就吓得哭了起来,李茂连忙安抚道:“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我这不是过来提前知会一声吗。”
吴氏擦擦泪,道:“那现在怎么办,有什么破解之法?”
李茂道:“这个,这个……”
吴氏见他吞吞吐吐,便擦拭了眼泪,叫来管家问道:“大郎怎么还没回来,茂华公务在身,岂是能久耽搁的?”
管家答:“大郎人在城西八十里的肖家庄,判官一来,小人就派快马去报,人已经派出去半个时辰了,约莫再等片刻就能回来。”
吴氏压压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唤人换新茶,陪李茂说话,不过片刻,忽听外面有人咳嗽了一声,却见书丞提着马鞭健步而入,李茂忙起身相迎。
吴氏嗔怪道:“茂华等你良久了,你怎么才来。”书丞道:“我自接到报讯,就飞马往回赶,紧赶慢赶,奈何骑术不精,耽搁了。”吴氏忧心忡忡地沤了丈夫一眼,向李茂一福,说:“你们聊着,我去准备茶饭。”
书丞昨日回城,与妻子通宵**,早起时体酥骨软走不得路,就在后堂休息,忽听李茂来访,料是为收容清海军流散士卒的事,便让吴氏先出面去探探口风,他就在后院坐着,由两个伶俐的小丫鬟来回传话。
李茂明知书丞就在家中,却不肯出来相见,便硬下心肠,几句狠话吓哭了吴氏,逼着书丞现身来见。
屋中无人,二人都不提刚才之事,李茂将此去登州海上遇见桑容的事略说了一遍,见书丞并无多少惊讶,料想他是知道实情的,便直截了当地说:“郓帅对清海军向来忌惮,铜虎头探知你的所作所为,以为有篇大章可做,正调集人手来破题。他们中有人拿过我的好处,提前将此事泄露给我,我这才急匆匆赶来与你商议,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书丞叹了口气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又摇了摇头,“我无计可施。”
李茂道:“或者出售庄宅,遣散庄客,或者费番周折,把人迁到辽东去。”
书丞默了一会,道:“迁徙数千人去辽东,耗费何等巨大,郓州肯答应吗?你在铜虎头的那位朋友能帮上忙吗?”
李茂道:“我们离开淄青,对他只有好处,郓帅应该会乐见其成的。”书丞道:“辽东已成荒蛮之地,即使渡海过去,上千老弱又如何安置?他们连做海盗也不够格!”
书丞并非不知自己处境的凶险,但让他就此放弃眼前的一切,他又于心不甘,这才发了句牢骚,说了句重话。话一出口,他又后悔起来,果真已被铜虎头盯上,走与不走,还由得他吗?清海军大将书丞在齐州招募旧部意图不轨,犯在谁手里都能起一场大案子,以求进身之阶。
至于辽东的状况,书丞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自安史之乱后,镇守该地的平卢军南下淄青,此地便逐渐被蛮族侵蚀,不甘南迁又不愿意胡化的汉民就南迁至海边,筑城寨自治,以经营海外贸易为生。
他们将辽东的貂皮、大珠、香料运往登州,转手运销内地,再从登州输入粮食、布匹、钢铁等商,海上贸易最盛时,约占登州海外贸易的十分之一,后因清海军内迁曹州,海上海盗兴起,没有兵舰护航的商船屡屡被劫,海路因此中断,目下两地贸易比先前减少约九成,已经微乎其微。
桑容,海盗出身,有大将之才,熟悉海上的一切,在海盗中甚有威望,由他负责迁移清海军旧部去辽东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从青州到海港的路上,有铜虎头的护送也不会有大的波折。
书丞咬了咬牙,言道:“我可以去辽东,但不能和你们混在一起,我欲沿辽河北上,择地筑垒,安营扎寨,待立稳脚跟,再徐图进展。所需费用浩大,谁来接济?”
李茂道:“经费我来筹措,此外去辽东你需要什么尽可开出单子来,我来筹备。”
吴氏闻听书丞要去辽东,愕的合不拢嘴,闻之缘由后,落泪道:“你去哪,我跟去哪,无论多苦多难,我都不跟你分离。”
书丞道:“是我连累了你,辽东荒蛮之地,立足何等艰难,你还是回家住一段时日,待我在那边安顿稳当了,你再过去。”吴氏搂住丈夫的腰,流着泪说道:“休要支走我,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你。”一席话说的书丞热泪盈眶。
书丞答应将募集的数千清海军旧部迁移去辽东,这让赵菁莱喜出望外。他跟李茂的瓜葛很深,而李茂又与书丞关系密切,一旦书丞的事被有心人做成了章,他实难独善其身。
为了打发书丞早日动身,赵菁莱动用手中资源高价收购了李茂名下的几处田产庄宅,变相支援了他一笔经费。李茂拿这笔钱在登州设立海东商社,又在赵菁莱的帮助下争取到了经营辽东贸易的特权。
与辽东贸易向来获利丰厚,李茂藉此向郓州和登州的银柜借款二十五万贯,这笔款项大部分挪作迁徙费用。
书丞共劝动两千两百名清海军旧部答应随他移去辽东,加上他们的家眷合计有六千人,这六千人在铜虎头的严密监护下,按照李茂规划好了迁移路线,缓缓移动至登州。
一路上地方官府负责供粮供水,警戒安全,故而迁徙虽苦,却走的平平安安。
登州港内早有四十艘大海船等候,船是李茂以海东商社的名义雇佣的,渡海时前半程由登州镇海城水军负责警戒,后半程由卑沙城沙老大负责警卫。
沙老大是铜虎头一手扶植起来的海盗,纵横辽东沿海,罕有敌手。他与铜虎头有贸易往来,看在赵菁莱的面子上,又拿了李茂很大一笔好处才答应护航。
时是贞元二十年秋,书丞渡海到卑沙城,又半个月,清海军旧部大部上岸,途中遇风浪倾覆三艘船,约五百人葬身大海,又因疾病而死者三十六人,合计五千八百七十六人安全登录辽东,在卑沙城休整十天后,乘近海小船去辽河口。
在辽河口的雁山寨与盗匪遭遇,桑容身中八创,击退盗匪。此役三百人战死,妇女、儿童被掳百二十人。
该年十月中,李茂接到书丞的书信,言已在辽河中下游的营盘口落脚,人口仅剩四千八百,粮食损失五分之三。
这无疑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大迁徙,除了迁徙队伍的损失,主持这场大迁徙的李茂和赵菁莱也受到了各方压力。
郓州有关李茂与清海军旧部暗中勾结,已被铜虎头盯上,即将对其采取措施的流言甚嚣尘上,李茂虽然手握李师古的尚方宝剑,也难免心中惴惴。
实践证明所谓的谣言很多时候就是遥遥领先的预言,李师古已经有两个月未曾召见他,他在想什么?
思来想去,李茂决心去找高沐探探口风。
高沐在位于中堂外当随身官时的旧值房里见的李茂。
升任判官后,高沐还是愿意留在此处办公,这里虽然空间狭小,布置简陋,却是离淄青的权力核心最近的地方,高沐喜欢这样的地方。
高沐的公案正对着门,抬头就可以看到半个庭院,他还保持着做随身官时的习惯。那时候他的职责就是侍奉李师古左右,案头工作并不多,面对大门,方便随时传召。
李茂进门时,高沐正忙于案头工作,书史请李茂在旁边一间房间里用茶,高沐抬了下头,招呼道:“不要走,茂华。”李茂在他对面坐下,书史泡了茶后退出。
高沐忙完一份要紧公,唤书史拿走,抬起头来望着李茂,只笑不言,李茂主动说道:“我是来请罪的。”
“茂华何罪之有?”高沐依旧一副笑眯眯的姿态。
李茂便将外面的流言说了一遍,言道:“我之所以帮助书丞渡海,为的是解除淄青的心腹之患,绝非像外人传言的那样居心叵测。节帅待我恩重如山,我岂敢有二心。”
高沐笑道:“既然心里坦荡荡,又何惧流言蜚语,相公明察秋毫,岂会被流言误导,你未免太谨慎了。”李茂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怎能不担心。”
高沐笑盈盈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书丞的事你当初就不该去碰,他在乡间聚众,相公如何能不知道,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就是要等着他自己跳出来,你半途插一杠子,自己把自己摆在了风口浪尖,你说你今日的处境不是你自找的吗?”
李茂道:“悔不当初,当初若是来求告我兄,就不会有今日的尴尬了。”
高沐道:“你这话说的还在理,同堂为僚,有事就应该互相通气,你擅做主张,用心或者是好的,但看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此事我已知道,待时机成熟会在相公面前为你解释。”(论文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