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的鼓励并没有让常木仓得意忘形,他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如此,世间又多了件杀人利器。”这话听着很提气,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李茂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利器掌握在仁者手中,未必是坏事。”
李茂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过多纠缠,他转换了话题,问常木仓是否愿意出山协助他筹办军校,常木仓依旧淡淡地说道:“木仓听凭吩咐。”
这话让李茂觉得没底,回到家中闷闷不乐许久。正房的灯已经熄灭,自怀孕以后,苏卿便养成了早睡晚起的习惯,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赖在**上,这张**现在由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独享,防火防贼防李茂,为了避免李茂的骚扰,天一黑她就让孟氏把门闩了。
小茹听到李茂的脚步声,拉开房门站在珠帘后冲着李茂微笑,玫瑰色的灯光将她深深包裹,更添一层**的色彩。李茂明白她的心意,掀开珠帘钻了进去。小茹早已准备好了洗脚水,她和芩娘一样,总是跪着为李茂洗脚,孟春的夜还很冷,李茂不愿让她久跪,就听凭她的安排,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脚。
然后他就坐在**沿发呆,小茹收拾妥当,低头站在他面前,半晌之后她咳了一声,李茂这才发觉,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探臂把小茹抱上腿。彼此调笑了一阵,李茂觉察小茹有点不对劲,便问她是怎么了,小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想跟神医学医。”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李茂却还是听到了。他揪着小茹柔嫩的脸蛋,笑问道:“好好的,为何要学医。”小茹支吾了一会,道:“闲着无聊。”
李茂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责道:“女孩子家的没事学学针织女工,学学琴棋书画,学学烧菜煲汤,学那东西做什么?”
小茹低声哼哼道:“就是想学。”
小茹为何突然想学医,李茂心知肚明,苏卿怀孕后,起居饮食都由孟氏亲自操办,小茹根本插不上手,这些日子他又忙的脚不沾地,无意间冷落了她,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提出抗议。
李茂摸了摸小茹的脸,安慰道:“回头我去跟葛夫人说一声,要学就学出个样子来,将来我们家连请郎中的钱都省了。待你学成之日,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小茹虽然还只是个婢女,所得的**爱已超过一般的妾侍,现在所缺的就是个名分,李茂的“好好奖励”自然指的就是这个。
小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李茂将她轻轻抱起紧紧搂住,亲了个嘴儿,嗔道:“好贱婢,胃口养起来了,赏你这么大的好处,笑一个我看。”
小茹立即眉花眼笑,讨好地抱住了李茂的脖子。
常木仓的才干不久便显现了出来,隐居乡里多年,他读尽了所有能收集到的兵书战策。对军事思想、阵法、兵器、军事地理和军队编制沿革都有精深的研究,他非但目光犀利,看事精准,更兼所提之物有很强的可操作性。
李茂像发现了一座金矿,孜孜不倦地埋头挖掘,又如遇到了一位良师,恨不得一日学成个大胖子,若不是怕常木仓被人挖走,李茂恨不得一日升他三次官。
有了常木仓这个超级智囊,李茂信心倍增,说话办事一言而决,虽不免有些霸道,却也极大地提高了效率,讲武堂军官训练所的筹备工作进展飞速,到这年的春夏之交,讲武堂小兵营便迎来了他的第一批学员——二十六名功勋卓著的中高级将领。
这二十六人名单由李茂提出,高沐会同李振可、杨元饮再三斟酌后,提请李师古批准。
这其中平卢军占了十六个名额,其余十个名额由镇海军和清海军均分,参训学员中地位最低也是兵马副使,这些人初来时趾高气扬,满腹牢骚,每个人都带着卫士,少则十数人,多则百人,有人还带着侍妾、管家和家厨。浩浩荡荡热闹如赶集。
讲武堂这个地方他们此前常来,小兵营也都不陌生,但现今的气氛却让他们感到压抑:一队内院军士卒衣甲鲜明地守护在营门口,李茂按照制度将所有将领的盔甲、兵器、财产收缴,侍卫和家人一律逐回。此举遭致各方抵制,有人暴跳如雷,连声咆哮,大吼大叫,有人指着李茂的鼻子叫骂,更有甚者拔刀张弓喊打喊杀。
李茂岿然不惧,淡淡地挥挥手,如狼似虎的内院军卫士便将肇事人等全部抓了起来,所有犯错被抓的将领都被勒令当众绕校场跑上六圈,命令是李茂下的,李茂的手里拿着李师古的佩剑。李师古年纪太轻,在军中威望不高,恐马鞭之类难以震慑众人,便将佩剑交给了李茂。李茂在纠察官任上积攒下的恶名众人早有耳闻,嘴上胡喷不屑,心里委实忌惮的很。
顶盔贯甲当众绕校场跑六圈,个个狼狈不堪,为了面子,这口气只能忍。
淄青军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西面有宣武这个宿敌,隔河相望的魏博又是兵强马壮,南部的徐州因为扼守大唐腹心通往江南财赋之地的交通要道,常年屯驻重兵。而在东部沿海,破产的贫民勾结新罗、渤海的流浪武士时常兴风作浪。
正因如此,淄青的军人时刻保持着临战状态,军内风气较之官场要清爽的多。
李茂策划了一次隆重的开学典礼,淄青军政要员和部分元勋重臣齐数到场。大唐检校尚书右仆射、右金吾大将军、中书门下平章事,充平卢及淄青节度、观察、支度,押新罗、渤海两蕃使李师古向台下身经百战的将帅们发表了一场即兴演说,说是即兴,其实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讲话稿由陈静生起草,高沐润色,他自己又亲自修改了几遍,登台演讲之前,他又拿给李茂让提提意见,李茂当然不会真提什么意见,但对李师古的笼络小手段还是感到很暖心。
李师古的演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话说的直白,理说的透彻。李师古统军十年,军中的高级将领绝大多数还是他父亲甚至是祖父留给他的,这些老将忠心是有的,傲气也是有的,在李师古这个后生晚辈面前,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心理上有优势,言语举止常有出格之处,李师古心里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今番这场别开生面的即兴演讲,让台下众将耳目一新,李家大郎的非凡口才让他们好感顿生,那种由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和威严更让他们刮目相看,加之有诸多元勋宿将现场压阵,诸将心里的天平悄然失衡,在李师古面前他们不知不觉地就低下了头,由原先的口服心不服变得心悦诚服。
站在高台一角的李茂窥得此景,暗暗松了口气,将军们的头低下去容易,想再抬起来可就难了。这场耗费无数心血操办的开学典礼,值!
此后的一个月,小兵营里的将军学员们经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一幕,三更末,起**号角便响起,功勋卓著,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们被教官敲打着从**铺上赶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内务,优秀者会得到口头表扬,不合格的会被勒令重新整理,一遍一遍又一遍,在众人的围观下脸红脖子粗。
四更上操,辰时点卯,三刻讲武,巳时用餐,餐后专题讨论,正午前加餐,餐后午休半个时辰,起**后由战功赫赫的元勋重将、运筹帷幄的智能谋士教授兵法战策,黄昏用餐,可以喝点酒,餐后打球、游戏,申时二刻熄灯就寝。
如此周而复始,在紧张、新奇中送走晚霞迎来朝阳。
一个月后,讲武堂军官训练所队官班正式开学,第一批未来的队官生入营受训。将官班的老将们接受了一个新任务——去队官班为新兵们讲课。这个科目广受欢迎,于老将们而言,能在新兵蛋子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往日的荣光,一个字:痛快。
而对这些刚刚入营接受训练,对前途尚觉迷茫的队官们来说,未来就在眼前,真实也不遥远,能在起步阶段就和行业精英面对面的交流,此等机遇岂非千载难逢?
三个月时间弹指一挥间,讲武堂军官训练所将官班的二十六名老将学员即将告别小兵营回到各自的岗位,在李茂的策划下,由李师古、李振可、杨元饮和五位元勋重臣组成考核团,逐一考察众人学习的成果,给予高下评定,全优者颁给金质徽章一枚,优秀者颁给银质徽章,合格者给铜质徽章,徽章上刻着学员的名字、籍贯、年龄等。
徽章图案由李茂设计,聘请能工巧匠,用赤金白银黄铜定制,精美厚重,让这些见惯了生死,阅尽了沧桑的老将们也爱不释手。
结业典礼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受阅军官由结业的老将和在校队官充任,士兵则是驻守小兵营的五百扬刀军士卒、内院军五百士卒,牙军前、后、左、右、镇海、清海等军各五百人,合计三千人组成。列队完毕,都知兵马使杨元饮,为先导,李师古一身戎装,居上位,内院军兵马副使李长山,侧后护卫,组成检阅队,骑高头大马检阅三军。
三个月的集中训练未必能提高他们多少学养,也未必能训练出他们什么特殊的杀敌技能,却彻底地改变了他们的精神面貌和与主帅之间的位置关系。
在三千受阅将士面前,李师古已完全可以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他们,这种心理上的优势是此前所没有的,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新奇、激奋。现在他不仅是他们名义上的统帅,更是他们的心理上的统帅,不仅巩固了制度上的上下尊卑,更成了他们学术上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傅,师傅爱护学生,学生敬爱师傅,这种亲密关系只用了三个月就确立了,这实在是一本万利之举。
为了奖掖李茂的特殊功绩,李师古在巡阅队列时,特地叫上李茂,让他和副使李振可、左判官高沐和老将代表李希并辔跟随在后,李茂的地位虽然最低,但处在那个位置,想不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也难。(论文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