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李茂叫他陈兄,陈向山是心怀不满的,认为李茂是在刻意高攀他,此刻李茂再叫,陈向山心境平和多了,忙应道:“淄青大将之中,你是第一个赢我的人,旧日就听闻李茂华有勇有谋,我还不十分信,今日一见真是大慰平生。”正说着,皇甫尖带着几个负责盘点的账房书吏和内外藏库司正走了过来。
陈向山站起身,先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胳膊,说道:“你们先别说,让我猜猜,严胖子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嗯,一百万贯总该有的。”
皇甫尖道:“陈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整整一百万贯。”
陈向山吃了一惊,讪讪笑道:“弟兄们辛苦了,确该浇浇手,只是这……太多了吧。”浇浇手是句官场黑话,取雁过拔毛,水过湿皮之意,过手的财货总要克扣一点私分,抄家之所以说是肥差就在于实际抄没的东西和造册上报的东西中间有个灰色地带,运作的好就是一笔横财。
皇甫尖冷冷地应道:“整整一百万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他说话时,内外藏库司正和十几个账房都低着头不敢吭声,严家的家产总计在一百五十万贯左右,按惯例可以拿出十五万贯私分,胆子肥点的拿个二十万贯,只要关系摆的平也无大碍,一口吞下五十万贯,这胃口实在有些惊人。
这些官场老油子们也被皇甫尖的胆气吓了一大跳,不过在巨大的财富诱惑面前,他们也是豁出去了。皇甫尖是李师古面前的大红人,有他挑头,有什么不能干的,干,再拽上抄家正使和监督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他们用沉默表明他们是站在皇甫尖一边的,这种沉默不是害怕,而是无声的压力。
陈向山处理政务是把好手,和稀泥的本事也不赖,只是久居下位,胆气到底差了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额头上的汗珠子啪啪直掉。当初高沐举荐他为抄家监督时曾交代过他有不决之事就推给李茂,陈向山听了心里不大痛快,他好歹是做过县令的人,眼下虽是白身一个,但身处要害,常有历练的机会,跟着高沐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本事,不过是抄一个死老虎的家,那能出什么问题。
“天好热呀。”陈向山擦了把脸上的油汗,讪讪地笑着,目视李茂讨主意。
李茂笑了笑,对陈向山说:“这蛀虫果然是贪了不少,我看这天色不大好,怕是要下雨,得赶紧把财货运送出去,免得让雨淋坏了。”
李茂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陈向山有些不大明白,李茂也不多解释,他起身向内外藏库司正和十几个账房说道:“传我的命令,所有财货立即移交,移交之后即可装车运往内外藏库,一定要抢在大雨前把事情办妥。”又对皇甫尖道:“有劳皇甫将军清理街道,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我在此重申一遍,抄家为公,任何人不得私带财货离开,违者,杀无赦。”
李茂没有跟皇甫尖纠缠严纨财货多少的问题,而是催促赶紧移交财物,抄家使的职责是计划、组织、协调,监督的职责是规范纪律,至于财产的多少自应该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只要办事人员一切按规定套路操作,多抄或少抄与他无干。
皇甫尖一伙欲拉他下水,他不接招,你们想多贪就自个把事情干漂亮点,莫让人逮到把柄。皇甫尖冷冷地望了李茂一眼,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两个司正和十几个书吏也随之跟出。陈向山摇了摇头,道:“一个个胃口都好的出奇,早知是这么个苦差事,我就不来了。”李茂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入夜之后,天色阴沉,起了一阵凉风,又下起了雨,累了一天的士卒和书吏们就地歇宿在严纨宅子里,严纨费尽心力蓄养的数百侍妾家妓就成了众人聊解长夜无聊的玩物。
皇甫尖精挑细选了六名水灵灵的姑娘给李茂送去,皇甫尖到底是李师古的亲随,平日里见多识广,选的人不同凡响,六名女子都很合李茂胃口。
夜色四合,严宅前后门紧闭,亭台楼阁间处处笙箫声,遍地歌舞场,那一片靡靡之音撩的人血脉喷张。凉楼内,李茂一人独享。他的心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毛发,堵的厉害。根基深厚如严纨,亲近如朱三,一旦犯事也免不了身死名裂,阖门遇难。
恩宠、败亡仅系于个人之好恶,这实在太可怕。
一阵夜风吹来,李茂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不停地喝酒,酒入愁肠化作热汗流了出来,心却依旧冰冷。酒量颇豪的李茂那晚大失水准,不久就醉的不省人事。
没有了李茂的束缚,严宅内的狂欢迅速进入高潮,因为天热,多半士卒都脱的赤条条只留一件兜裆遮羞,喝了几杯酒,浑身燥热,有人便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不要了。
这个闷热的夏天夜晚,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里没有了人性束缚,只余燃烧的欲望。
李茂醉倒,皇甫尖便是主事人,一更天前他派人向高沐仔细汇报了这次抄家的情况,他本该自己去的,却有些抹不开面子,高沐虽然得势,却管不到他头上,整个淄青他只服李长山一人,身为武将,李长山的拳脚功夫称得上是出神入化,他不服不行。
了结了这桩事,皇甫尖决定放纵一把,在李师古面前当差,表面风光,其中的辛苦却不足为外人所道,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天气热,他索性剥光衣裳,赤身裸体躺在那,呼朋唤友来玩叠罗汉,他要求严纨的侍妾、家妓们一起参与,积极者有赏,不从者丢进狼窝,任群狼撕咬。
在酒精的麻醉下,皇甫尖很快进入了癫狂,他的眼前白晃晃的一片,分不清谁和谁,他提着酒壶游荡于那一股浓浓的欲望中,摇摇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