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近郊有座桥建了还不到三年就被一场大风吹倒,这已沦为街头巷尾的大笑话,而主持建造这座桥的正是薛英雄。严纨心里好笑,堂堂的都押衙,眼皮子怎么就那么浅,一座破桥能有什么搞头,竟然也不放过,还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薛英雄也是满脸的油汗,心里更像是支开了一口油锅,滚热的油煎浇的他五脏六腑糜烂一片,李师古当着李茂的面把公文摔在他面前,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在牢里的薛世芬,薛英雄更是心惊肉跳,热汗珠子从脖子上簌簌滚落,心里却是冒着飕飕凉气,内外冰火两重天,着实熬煞了人。
李茂是吃惯了苦的,虽然被烤的像屁股着了火,却还能忍受,他望了眼左右卫士,一个个如铁打铜铸,任汗透衣袍却是一动不动,他心里不禁暗生钦佩。淄青能与河北三镇其名,父子相传五十余年,靠的岂不正是这些虎狼之士?
半柱香的功夫后,在一群臂扎红丝绦的甲士的卫护下李师古健步走出大门,他换了身轻便宽松的袍服,手挽着一张雕花弓,戴着一顶麦秸扎的草帽,高沐和李长山也换了便装,李长山背着一张巨弓,高沐手里却提着一杆铁叉,他的打扮也很有意思,竟然在腰间围了一张虎皮裙。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追过去,尚未到正门李师古一行已经上马离去。
薛英雄连叫:马,备马,快备马。待外宅卫士将马牵来,早已不见李师古等人的踪影。从节度使府到城外小松林约有十五里路,午后大街上空无一人,一行人从出兵专用的东北角门出城,顺着城墙向东,狂追了一段路后终于看到李师古等人扬起的黄尘。
李师古虽然生在贵胄之家,自幼读书习武却是十分刻苦,弓马娴熟,箭法出众,随行高沐和李长山亦都精通马术。反观严纨、薛英雄等人自居高位后,养尊处优,身体日渐发福,弓马技艺日渐荒疏,这一通狂追之后,一个个呼呼喘个不停,黄尘刮在脸上被汗水和成了泥浆,又被他二人左一把右一把地一通乱抹,眨眼间都变成了花猫脸。
李茂的马术本是马马虎虎,自出任孤山镇镇扼使后,拜了名师刻苦学习,此刻已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若不是顾惜薛英雄和严纨的颜面,他早绝尘而去了。
进了小松林,管庄飞奔过来接应,众人拿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赶忙换马取弓向林子里奔去,那边早已响起了卫士们驱逐林间禽兽的哟呵声。
李茂拿的是一张上等的军弓,弓是好弓,李茂的箭法却有些差强人意,站立射箭还算马马虎虎,在马上发箭,中与不中在天意不在技艺。
好在没人强求他能射中什么猎物,他现在的任务是把猎物轰起后,向李师古面前驱赶,以便淄青大帅有机会一显身手。
三年的太平岁月,让林中禽兽警惕性有所降低,逃生保命的技艺也较先前生疏,加之如此炎热的午后,大批禽兽还没搞懂出了什么状况就葬身在淄青帅的箭下,李师古杀的兴起,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小半天功夫所得的战利品就让随行转运人员疲于奔命了。
严纨驱赶一头幼鹿朝李师古跑去,李师古一箭放出却走了空,左右卫士万箭齐发,幼鹿惨死在乱箭下,众人自然将猎杀的功劳算在李师古头上,却被李师古笑骂了一顿。高沐见他已经尽兴,便劝收手。李师古的确已经尽兴,也就不计较最后一箭的遗憾,他把弓交给李长山,呼喝道:“先不急着回府,就在小松林摆一场夜宴。喝两杯。”
众人齐声呼好,严纨抢先一步去劝李师古先去沐浴更衣,却碰了一鼻子灰,李师古呵斥道:“自古为大将的,莫不以醉卧沙场为豪壮,我不过是猎得几个禽兽,出身汗,沐个浴?”薛英雄见状暗喜,上前说道:“林西的小草坪最适合烧烤,莫如在那里办个烧烤会。”
李师古大喜,众皆呼好,薛英雄在前引路,一行人穿越松林来到小草坪。这是松林边的一处草地,西南是松林,西北是口碧水池塘,南北各建几间茅草屋,北屋内设有床榻可供小憩,南面则是厨房,院落中间修着几座草亭,亭前有火塘,正好用来烧烤。
李师古出生营州,乃高丽人之后,其祖上在辽东密林里常以烤肉禽兽为食,到了他这一辈虽不必辗转密林以烧烤禽兽为食,但烧烤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随行人员中李茂资历最浅,又兼有地主之责,便主动担当起了最辛劳的工作,他一面指挥林中驻军搬运木炭,一面督促随行卫士准备酒水。酒水是从节度使府带来的,李师古从不喝外面的酒水,也不食用来历不明的事务,这点节府卫士心知肚明,故而早有准备。
李师古选了一头最肥美的幼鹿,卷起袖子来亲自宰杀。高沐、李长山等人做他的副手,一个端盆接血,一个递送刀具。李师古素喜杀生,手段却是一般,那头鹿被射伤了腿,还留有一口气,见到危险,挣扎着要跑,他一个虎跳扑过去压住,搂着脖子连桶几刀,一时鲜血乱喷,溅了他一脸一身,他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
李茂监视着卫士分酒,待酒分完逐个用银针探试,此举令随行卫士十分不满,但李茂做的光明正大,众人也不敢多言。
封了酒壶后,李茂去厨房检查肴馔,烤肉是主食,还需要其他菜肴搭配,厨下的人都是李师古专用的厨子,侍奉李师古多年,见李茂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不免都有些不屑,嘴上不敢说,鼻孔里却哼着不屑,明着不敢说,暗地里朝地上吐口水。
李茂心知肚明,故作不知,背着手在厨房里巡视了一遍,目光忽然停在了一个切菜的少年身上,那少年身材高挑,腰身纤细,穿了一身宽大的麻布长衫,把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在一大群穿短衫露臂膀的厨子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切菜的手法纯熟迅疾,却显得有些气力不足,每切一段时间便要停下来甩甩胳膊,而且他的头始终低着,无人能看到他的面容。
李茂停在他的身后,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肩上,那少年一惊之下,菜刀切到了手指头,啊地惊叫了一声。
果然是有古怪,这叫声分明是个女子。
李茂脸色一变,翻手去抓他的肩,不料少年将肩一塌,轻轻巧巧地卸去了李茂这一抓,他身形暴转,溜溜地一个转身,人已到了一丈开外。
李茂冷笑一声,手按刀柄,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